“稀客啊,龚大忙人也有空来看我了。”中心医院心理科办公室里,裴宵咂咂嘴,喝了一口茶杯里的碧螺春示意龚翻砚进来坐下,在龚翻砚的位置上已经有一杯泡好的茶了,等着龚翻砚品。
“裴大医生不欢迎?”龚翻砚带上门后走到早已拉开的椅子上坐下。
“挺惊讶,你居然会来。”裴宵的指尖摩挲着杯沿。
“那我可真是太荣幸了,裴医生居然没算准还能给我留位置。”龚翻砚也拿起茶杯抿了一口,顿时浑身通澈。
“啧,真是自恋,这位置可不是给你留的,不过既然你鸠占鹊巢了,那就陪我聊聊。”裴宵丝毫不掩盖嫌弃之意,把那金黄色的大波浪发尾束起来。
“谁啊?不对,你......今天是不是,化,妆,了?”龚翻砚眯了眯眼,“谁上次跟我说这辈子都不可能喜欢上男人的?”
“你一个人民警察怎么这么八卦?”裴宵白了一眼。
“我来之前你是披发,再加上今天你化了淡妆,穿了高跟鞋,不过......谁家好人约会喝茶啊?我可以大发慈悲资助你两瓶红酒。”龚翻砚说着就要拿手机。
“我现在是你的心理咨询师,给我拿出你应有的尊敬,”裴宵用手盖住了龚翻砚的手机屏幕,“另外,你不是没有情史吗?怎么?约过会?你一个警察能不能注意点自己的风评?”
“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再者,在你面前我有风评吗?”龚翻砚手腕一翻又把手机抽了出来。
“我还以为你只对杀人抛尸什么的感兴趣。”裴宵收回手,“说,找我什么事。”
“算命。”龚翻砚微微歪头,温温润润地道出。
闻言,裴宵“噗”一声笑出来了,弯了弯眉眼,“你大概也只有在我面前才这么唯心吧?”
看到那双含笑的眼睛时,龚翻砚愣住了,不知为什么,脑海里浮现起尹过竹的那幅画,很快,她回过神来:
“因为你算得确实准。”
“另外,你认识尹过竹吗?”
裴宵微微挑眉,在口中捻了捻这个名字:“玉碎黄花不知处,雨过秋急还冬书。”
“问君过竹几时消,愁歇新酒又三回。”裴宵看一眼龚翻砚,“好名字。”
......
“先试着远离她,现在的你只有逃避的能力。”裴宵站起身,走到饮水机接水。
“我来找你是为了找解决方法。”龚翻砚转过椅子,看向那个穿白大褂的身影。
蓦地,灯被关了,办公室陷入了一片黑暗。
想说的话被卡在了喉咙里,黑暗中没有一点声音,压抑感从黑暗里涌来,压着龚翻砚的躯体,眼前又出现了那片红色的妖艳,双手没有着力点,身体俯了下去,全身的寒冷叫嚣着侵蚀神经,潮湿得连空气也变得黏重。
“里面有人吗......”
脑畔里的声音消散而去,幻觉被强行掐断,裴宵又按下饮水机旁边的灯,空间明亮了起来,她转身看向几乎从椅子上滑落的人:“看,根本没有一点好转。”
龚翻砚出了满身冷汗,匍匐着喘息。
“你并不打算接受任何人的心里辅助,只打算求个解决方法,你也是学过心理的,应该最清楚这样有没有用才是。”裴宵回到位置上,“连你自己都没法探索出来的解决方法,是别人能给的吗?”
“想想为什么你对红色没有反应,却对黑暗如此敏感。你的心理素质绝对算得上是优等,对红色的恐惧早就消化干净了,不过对于黑暗的经历却不止一次,甚至牵连到了你自己,你才会如此敏感。至于现在,就当是也在重复经历,这种经历是你特有的,所以我无法评判也无法给你一个确切的方法。”
龚翻砚用手掌撑着额头,长舒出一口气,抬眼看向裴宵。
“你既然来找了我,就应该知道我的规矩。不救无法自救的人,不解无法共情的难。等你想清楚了,随时欢迎,请吧,龚队长。”
看着关上的门,裴宵拿起对面位置上的空杯子擦干净,又添上了一杯新的。
在电梯里,龚翻砚靠在最里面,看着走进来的人,细细碾磨裴宵的一番话,最后自嘲地一笑,又恢复了那副悠然自得的表情。
说白了还是让自己想办法,也对,这种经历是自己特有的,说起解决也只有自己能够总结经验。
身边的人同样靠着电梯,双手插兜。龚翻砚瞥了一眼,没说话,指尖掐了掐。
电梯门开了,人群簇拥着往前走,电梯门口,龚翻砚和那个人撞了一下,她抱歉地一笑:“不好意思,被人挤了一下。”还贴心地伸手扶了一下,那人也没说什么,走了。
直到伸手一摸才发现腰上的东西不见了,回头时龚翻砚早就不见身影。
“上医院带这些东西......真是......”龚翻砚用手里的军用匕首打了个刀花,随后夹进手里的档案袋。
开车经过河边时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犹豫了几秒后还是开车离开了。
尹过竹坐在河边的长椅上,看着河面发呆,清晨的河边还带着凉意,小澜傍着晨风,带起特有的泥土味,混着草叶的清香,在她的手边还放着一个面具,刚刚做好,工具整整齐齐地码放在箱子中,清洗得干干净净。
要活下去。
不知道为什么,尹过竹突然想起了这句话,是在看到龚翻砚时突然在脑海中死灰复燃的。
忘记是谁跟自己说的了,反正不是视频里的人。
活下去......
那双漆黑的眼眸中闪过一丝疑惑,转瞬间就又消失了,盯着河面继续发起呆来,一只蝴蝶轻轻泊在尹过竹的肩头,也盯着河面,望着倒影发呆。
再说龚翻砚回到警局就看见自己的座位已经被陈许占领了,座位上的人还朝自己抛了个媚眼:“哟,回来了?”
陈许的电脑上是龚翻砚审讯的录像:“这半年可以啊,混得不错。”
“一直都很不错。”龚翻砚拉过黄锦的椅子坐下,“多亏你的教导有方。”
“是你学得够快。”陈许关了电脑,“对于心理的把握很到位。”
“要让别人主动开口说话,审讯的人就要做到忘我。这可是你给我说的,我悟得够不够到位?”
“勉强及格吧,这东西运用于日常生活其实也蛮顺手。尹过竹是吗?”陈许下巴一抬,指了指对面的空座位。
“怎么了?她得罪你了?”龚翻砚看也不看对面一眼。
“没有,只是觉得她还蛮多才多艺的。”陈许不知所谓地一笑就没有了下文。
细细研磨着裴宵的话语,龚翻砚看向了窗外。
每个人的经历都是独一无二,没有绝对的共情,要让倾诉者更愿意向你诉苦,就不要在他们诉苦的时候说起自己的经历亦是如何,除非能够根据自己相似的经历提出有用的建议和理解。
要么沦为能够彼此理解的同类,要么站在客观的立场帮助深陷痛苦的人分析情势与感情走向。
也许这就是为什么自己会对那群莫逆之交产生信任感的原因,龚翻砚的眼前又出现了那双眼睛。
不救无法自救的人,不解无法共情的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