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村子里有一所学校,我会在割草放牛的时候跑去偷听,站在窗户外面看老师上课,好几次被发现了,回到家后被打得皮开肉绽。”
“十七岁,我的生日当晚,我在睡梦中被人绑住了,在通往邻村的路上,我哭喊,挣扎,甚至一头撞在树上,最后还是被塞进了那个地窖。”
“没有仪式,没有跪拜,婚礼就完成了。”
“我想逃,第一次是和一个姑娘一起,我们两个搀扶着翻出了那所房子,已经走到了村口,被人抓回去了。接着,一群人举着火把围拢,那个十六岁的小姑娘在我面前被木棍打死了,浑身是血,整张脸凹陷下去。”
“她哭,她求饶,最后那群人告诉我,这是所谓的山神的惩罚,在那样一个模糊不清的夜晚,借着火把根本看不清的夜晚,棍子却还能命中在她身上。”
“第二次,我是一个人,翻窗的时候他们被狗叫声惊醒,从此以后我被铁链锁着脖子绑在了那个地窖里,直到我生下了张旭哲,我死都不愿意承认那是我的儿子。”
“我想自杀,想用那条铁链勒死自己,可一次又一次地被救下来,换来了一顿顿毒打。”
“我记得,二十五岁那年,村里来过一个医生,他发现了我,他对我很好,说要带我离开这儿。我在夜色中满心欢喜地被他背着离开,又感知着他亲手把我交还给张郓,笑着让张郓看管好家里人,否则下次再在路上可能就没人把我背回去了。”
“后来到了城里,我以为我有了逃跑的机会,于是趁着他去钓鱼的时候开了门,可是,门外却又是那张脸,狞笑着看向我,不止一次......”
“那么,对于费依萍你怎么看?”
“我可没有你们这么大公无私,我的命已经不保了,哪里有空管别人,她怎么样都对我无所谓,对我来说,我能让自己活下去就已经是一种莫大的善良了。想要活下去,就要顺从,于是,我告诉她山神的存在,然后......你也看到结果了......”
“可能你们都说我十恶不赦吧,无所谓了。我觉得像你们这种养尊处优的人不可能感同身受。”
“身处不幸的人总会认为自己是全天下最不幸的,于是想方设法地想要展现自己比其他人更不幸的一面。幸福的人攀比幸福,不幸的人攀比不幸,互相将自己的同类贬得一文不值。”
“所以我不对你的经历做任何表态,现在也没必要表态了。”
“的确,你挺善良的,起码还想着同化一个,一边救济一边借刀杀人,但你那天哭得很伤心啊,怎么了?害怕自己的那点心思被发现?你也很相信山神?”
“我不能感同身受,我也不能感同身受。我只能梳理一下你的做法,然后根据你即将面临的事情来决定该用什么态度,或鄙夷,或怜悯,或支持。”
“我还以为像你这样的人会同情我的过去。”
“面对过去的态度是根据未来的走向来判定的,况且同情这种词语用于幸运者对不幸者的俯视,在我看来,这更像是一种鄙夷和不屑。”
电脑上的声音在被按下暂停键后戛然而止。警局对面的女人收起电脑后倚在摩托车上翻起了手机,无意间的抬眸却刚好和尹过竹打了个照面。
签完字后的龚翻砚一直在位置上坐着,直到洪世安发来了从石敏仪家里搜出来的证物照片——是一把弓弩和两把车钥匙以及那根珍珠项链的塑胶绳。
走出警局就和尹过竹擦肩而过,而后就是那辆摩托车入眼,女人应该是中短发,戴着头盔。
当开到第二个街口时,龚翻砚直到黄灯快闪完时才一脚油门冲了出去,甩掉在身后的摩托车,心里不禁吐槽起这年头还有人骑摩托跟踪,也不知道是谁家聪明伶俐的小可爱出来遛弯。
没成想才过了两条街,那辆摩托又闯入了后视镜。龚翻砚瞥了一眼后开上了匝道,绕几圈后才下来,心说就算是老手也得等着在上面绕十天半个月再下来。
回到家,正在沙发上打游戏的龚元安头也不抬:“怎么这么慢?晚了十多分钟。”
“路上遇到个小可爱跟踪,技术不行,被我带到匝道上去遛弯儿了......浴室里是谁?”
正问着,浴室门就开了,长得和龚翻砚几分相似的女人一边擦头发一边往外走:“那真是抱歉,我这个小可爱都洗完澡了你才回来。”
这犯贱且欠揍的语气姿态。
“小姨?!”
“人家一回来就好心去看你,结果被你当成跟踪的小可爱,真是伤我的心。”陈许一脸矫揉造作,看得龚翻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谁让你回来也不说一声?”龚翻砚从冰箱里拿了一瓶饮料,正要喝就被陈许劈手夺过:“现在喝什么?一会儿陪我出去吃夜宵敞开了喝。”
......
“这起案子的疑点这么多,你就结案了?”陈许喝了一口啤酒。
“能查?元元一个黑客都查不到那个人,你觉得技侦那群家伙能查到?”龚翻砚早想好了搪塞的话,“石敏仪多次和一个未知号码联系,应该是从未知号码那里得到了张旭哲的具体停车位置,不过你也知道的,这东西的范围广,线索少,傻子才查。”
“是吗?那么那个花棚老板和袁一一的关系呢?”
“和本案无关,查也没用,”
“袁一一是本案的重点人物,嫌疑重大,我不信你看不出来。”
“再重点没有证据都是空话。”
“行,我说不过你,不去总局就因为你这脾性,一天天打马虎眼。”
“我那是不想和一群古板老头子喝茶开会。”
......
清晨,龚翻砚的车还是停在了校门口。
最后在副座上的张林的死亡注视下和尹过竹一起下了车。
走进教学楼,穿过熟悉的走廊,听早读的声音,龚翻砚多少还是会有点感慨。走到二十九班门口后,先是出于素养敲了一下门,然后低调地去到那个空座位收拾东西,同时注意到尹过竹的桌子和她同桌的桌子分开了一道足以容下半人的空隔。
座位周围弥散着淡淡的酒精味,桌里的东西都分过类,教科书、练习册、答案本、各科试卷和错题本都分隔开来,整整齐齐地码放着,甚至连一个卷角都没有,只不过......
书本页面也干净过头了,连一个笔印子都没有。
尹过竹的邻座是个看起来文静的女生,只是冷淡地看了一眼龚翻砚,就埋头做自己的事情了,还从自己的桌洞里翻出了一张试卷递给龚翻砚:“她的,我用完了。”
拿过试卷一看,是物理。依旧很干净,只是多了用铅笔写上的答案和简单的解题思路,像是为了给谁讲题而写的,字体工整地排列在一些题目的周围。龚翻砚把试卷折好放到文件袋里物理的那一格,背起椅子上的黑色书包后抱着所有书走了,在转身时还对着那个女生留了句话:
“真是洗了你的手。”
女生似乎没有反应过来,龚翻砚抬脚出了教室。
明是抄别人的,到还显得别人有多脏一样。
把书抱进车里后,龚翻砚又进校门拎走了花坛旁孤零零的黑色行李箱,坐在驾驶座上等尹过竹。
“怎么了?这就不高兴了?”张林看热闹不嫌事大。
“没,刚刚看到了个病得不轻的人。”龚翻砚顿了顿,最后还是没问出口。
......
回到警局门口,趁着两个人下车后,龚翻砚从文件袋里抽出了那张物理试卷浏览起来。
没有错误,姓尹的成绩貌似挺好?
又把试卷放回去,龚翻砚停好车后走进警局。
龚翻砚查案确实快,因为省去了不少没必要的环节;这就苦了洪世安和黄锦,走访监控中出现的其他人和调查风评舆论一类事情全由两人接去了,因此结案之后的两个人才是最忙的,此时也不在办公室。气氛就不是尴尬可以形容的了,大直男左时对于这种氛围向来是毫无敏感度,开口开得爽快:“龚队,什么时候庆祝吃饭啊?”
“这案子难吗?”龚翻砚幽幽回应。
“不难吗?”左时二张和尚摸不着头脑。
“既然不难,有什么好庆的?”龚翻砚自动屏蔽了那个疑问词,转而瞄了一眼左手边的陆汲期,又看了眼左时,示意他不会说话就闭嘴。
左时虽然从来懂不了暗语,但三年里面对于龚翻砚的神情还是有一定了解,于是讪讪地闭了嘴,不吭声了。
陆汲期很勉强地一笑,把目光移向了窗外。
尹过竹拧开杯盖喝了口水。
一股酒精味在空气中淡淡地散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