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乖乖看着他开车。
从池奂的别墅到老城区不算太远，窗外的景致从陌生到熟悉，人声也逐渐喧闹，季铮肉眼可见地又局促起来。
他停进了不远处的公共停车场，倒车又费了好一番功夫，等到下车往旧小区那边走，额头都起了一层薄汗。
系统看着意识大屏上的景象，这里的建筑明显又破又旧，无论是建造方式还是材料都带着很明显的落后意味，哪怕季铮穿着低调，戴着帽子和口罩，也看起来实在格格不入。
“这里是您的家吗？”
季铮的目光从崎岖不平的地面扫过，这边菜市场水产区的水蜿蜒着沾湿了一小片，那边还残留着小孩子们用粉笔图画的痕迹，擦拭得只剩模糊线条，再向里走，拥挤矮小的居民楼，几乎分不清东西南北，带着口音的蹩脚普通话，地道的方言，又或者清脆标准的童音，从每一块窗子里飘出来。
他说：“是啊，我就是在这里长大的。”
物是人非。
过了这么久，原来熟悉的人都不见了。
季铮钻进狭窄的巷子，在漆快掉完的单元楼号里终于找到了那栋房子，再钻进狭窄的楼梯间，爬过几层楼梯，终于到了。
系统看着他从口袋里拿出了一枚簇新的，像是后来重新配过的钥匙，插入了快要生锈的锁眼之中。
它想起前不久看的小说，心想，如果自己是另一个主角，那此刻想的一定是：
我要见到季铮了。
阳光很好，空气中的微尘自由而烂漫地游动，深绿色的窗户被照得几乎透明。里面还维持着多年前主人走时的样子。沙发上的布有些年头了，是俗艳的花团锦簇，但洗得很干净，几乎发白了。
季铮轻轻关上了门，这时候才发现自己竟然已经长得这么大，原来这栋房子这样小，早就框不住了。
他说：“你那里有我的资料吧？当时你说，‘健康，财富，爱情，你就没有遗憾的吗？’你没有说亲情，你知道，是不是？”
系统滞住了，回道：“我大致了解一点您的过去，但有隐私保护，也只知道大概。”
季铮把帽子摘下来了，刺眼的暖阳把他的银发快烧化了，好像要变成一滩水，连同那身病态的肌肤，也照得几乎透明。
“我母亲也是Beta，生我的时候去世了，后来Alpha父亲娶了孕期出轨到的男O，只不过可能天公作美，我十岁那年他俩都死了。”
“这里本来不是我的家。”
十岁那年亲爹后爹开车去山上露营，结果遇上大型山体滑坡，一起死的还有十多个人，里面五个Alpha三个Oga，因为这事儿湖城领导层还换了点血。
补偿款被后爹家吞了，亲爹平时挥霍无度，没管过季铮，他就只有去领未成年贫困抚恤金。
按理说他如果没有新监护人，应该是去社区孤儿中心的。
未分化的小孩子被领养得不多，6岁以下不记事的还好，像季铮这样的年纪，基本很难找到合适的领养家庭。而他妈妈就是遗孤，亲爹那边的亲戚没有一个愿意带拖油瓶的，后爹更不用说。
住隔壁的奶奶看着季铮长大。她早没了老伴，看着季铮长大，想让儿子收养他，说放在自己跟前，不劳动他们一分钱。她儿子而立之年，房贷车贷压力很重，还有个疼爱的小女儿，当然不愿意，和家里人围着劝了她三天。
季铮那时候抱着个还算干净的娃娃每天坐在屋子里，饿了就自己煮挂面吃，渴了就烧水，孤僻得秦家人更加不愿意沾上这个麻烦。
后来终于把他们糊弄回去，秦奶奶还是牵着他去办手续，把季铮记在了自己名下。
等她儿子女儿发现自己多了个这么小的“弟弟”的时候气得脸都黑了，季铮垂着眼怯生生地不说话。
抚恤金手续也是奶奶陪他办的，和他一起着急一起催，季铮还小，只好为她做家务，又说自己以后一直照顾奶奶。
“我已经很久没有见到她了。”季铮关上门，锁好，说。
系统被他说得怪难受的，笨口拙舌不知道说什么，又听到季铮笑了下在心里反而安慰它：说出来好多了，没事。
他再次穿过了狭窄的巷子，把帽子再次戴上去的时候忽然被人拍了下肩膀：“嘿！”
季铮身子下意识一抖，回过头看到张脸熟的面孔，有点迟疑地问：“杨……？”
“杨泓！”男人一笑，“是季铮吧？我还以为我认错了呢，咱们这都多久没见了啊，妈呀，你咋来这儿了？好久没听见你消息了，在哪儿高就啊？”
他话实在太多太热情了，季铮一边不擅长地回应着，一边莫名其妙就被拉到路边摊坐下了。
“老板，老样子再加三盘！”他又把头转过来，给季铮添满了啤酒，“我真没想到还能见面呐，来来来喝一杯。”
季铮其实不太能喝酒，推了推说：“我开车来的，不方便。”
杨泓有点可惜地给他上了瓶果汁，自己咕咚咚喝了一大杯酒，又说：“初中毕业之后就没怎么见过了吧？我记得你去了长宁？”
“嗯，”季铮低头去看塑料桌布，“是长宁。”
那个极其优越的私立高中。
“那时候班上大家都可嘚瑟了，说出去就是，我初中学习委员上了长宁你上了吗？没想到一晃这么多年，咱俩竟然在老城遇见的。”
“我最近才回来，就想着看看以前的屋子。”
“你结婚没啊？”杨泓一拍脑袋，“嗐，我给忘了，你这一头炫酷银发，估计结婚了染不了吧？”
季铮被他逗笑了，说：“确实没结婚，你呢？我记得你分化成Alpha了？”
“没结，也算是没人管着，我现在就搞搞工程，在老城当个土地主。”他伸手接过老板递来的烤串，往季铮那边推了推，“吃，可好吃了。”
季铮一向胃口不好，此刻看着这些很久没有尝过的重油重盐的东西，竟然有点意动，拿起串签隔开长发小心地吃了起来。
大部分时候是杨泓在说，季铮听到他说当年那个一点书也不会念的傻小子，不仅分化成了A，高中还开了窍考了个好大学，现在都当上经理了，还有某某和某某从当时谈到了现在，哪怕BB恋也一直坚持，还有还有，当初那个眼高于顶的Oga，竟然嫁给了木讷的xxx！
他语气太生动，季铮一边吃一边笑，说：“你简直是老城一哥啊。”
“你还说我？你是不知道当初你那个海报，老城都贴到了，那叫一个时尚，对啊，后来怎么不做模特了？我觉得很适合你。”
“累了，”季铮把签子放下，耸了耸肩，“要是我还做模特，现在就吃不了这些了。”
“但你看着……”
“叮铃——叮铃——”
特别提醒的铃声响起，季铮一边说了声不好意思，一边连忙擦了擦手，翻出手机接通电话：“喂？”
“你出门了？”池奂的声音有点冷。
季铮下意识皱眉才想起来自己没有跟他说，说：“嗯，来老城区一趟，忘了告诉你。”
“要不要我去接你？”
“我开车来的，不用，你忙吧。”季铮手指悬在挂断键，“还有事吗？”
“……没事了。”
他把电话挂了，听到杨泓继续说：“下次我带你吃另一家，不说别的，这儿的小馆子那我可是门儿清，来来加个微信。”
季铮跟他扫了码，看着桌上快被扫荡干净的烤串，发了个红包过去，笑说：“今天让你破费了，下次我请客。我先走了，车停在那边停车场。”
杨泓不大放心：“那边？我陪你去看看，这群破孩子天天乱画。”
……
“你这嘴简直开了光似的。”季铮看着车身歪歪扭扭的划痕，感叹说。
杨泓尴尬地一拍胸脯，说跟他一起去看行车记录仪，附近他都熟门熟户，保准把小鬼给提溜出来。
季铮原本想息事宁人，但这车是池奂的，于是先看了看回放，只不过画面不清楚，杨泓又拉着他去附近的电脑店，然后找人去了。
等到熊孩子被熊孩子家长提溜过来，家长一边呼他让他道歉，一边对季铮说大家都不容易，季铮简直头疼，象征性让他赔了五百块，对杨泓摆了摆手，准备开车回去了。
原本只是来看看就准备走的，这下都快到晚上了。
季铮无奈地坐上车，回去路上又来了通池奂的电话，对面问：“你还在那边吗？”
“没，我回来了，现在在新法路。”
池奂沉默了。
“怎么了？”
“……没事，我也要回家了。”
“嗯，你路上注意安全。”
挂了电话，系统说：“宿主，攻略对象是不是去接你了呀？”
季铮说：“认真开车。”
系统乖乖闭嘴了。
果不其然，季铮回别墅没几分钟，池奂也到了。
他身上还穿着去公司的西装，头发微微凌乱，看到还没来得及上楼换衣服的季铮，不知道说什么，最后只是问：“你还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都还好。”季铮说。
池奂一边暗恨他又跟自己闹什么别扭，一边诚实地走了过去，敏锐地闻到了烧烤味，不想说话了。
打第一个电话过去的时候很吵，估计就是在吃饭。换了新阿姨之后他的胃口也不好，难道只想吃那些垃圾食品吗？
正想着，季铮忽然说：“有小孩不小心把车划了，我明天开去修。”
“不用，我叫人去就行了。”池奂下意识说，又看了他几眼，“没伤到你吧？”
“我没事。”
池奂“哦”了声，沉默中终于想起来件可以说的事：“下周有个酒会，你和我一起去吧。”
“必须要去吗？”
“我往常都不带O和B一起，但这是你的义务之一。”
季铮垂眼说：“好。”
池奂又后悔了，他本来想说点好听的话，什么别人不行只有你可以，但还生着气，话出口实在又冷又硬。
他上前抱住季铮，感觉到怀里人下意识想挣脱，那点暗火又起来了，扣得更紧，低头在他脖颈嗅了嗅，冷冷地说：“Alpha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