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穆搭在胳膊上的手指收紧，皮革之间发出闷闷的摩擦声。他眯起眼睛盯着角落里蜷缩的身影。
“你居然知道笔？”话一出口便意识到不妥——如此不同，自己本该对任何异常都习以为常了。
小白没接话，只是又重复了一遍：“给我一支吧。”
“你要做什么？”江穆往前半步，忽然警惕起来。
“没什么，你不给的话就算了。”
两人沉默地对峙一阵，没有人开口，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鸟雀夜啼声。
“你最好别耍花样。”
最终还是江穆先开了口，声音冷冷，“我警告你，这里不是你的那片森林了。”
小白沉默着点点头，看到江穆带上门离开的背影。。
江穆走进实验室，关柔捏着根试管细细端详，身边身穿白大褂的实验员在各类仪器前来回穿梭，注意到江穆时也只是微微点头示意。
“怎么，看出什么名堂来了？”
江穆说着，走到关柔身边。
关柔回头看到江穆，冲他晃了晃手里的试管。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专业人士，只是觉得他的血外表看起来和人类的一模一样，一想到里面含有成分相当高的抗体就觉得不可思议。”
江穆笑了笑，不置可否，目光落在实验台上被随手丢在那里的一只黑色中性笔。
他的动作顿了顿，还是伸手上前拿起了那根笔，丝滑地揣进口袋。
包括关柔在内，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动作。
他随口与身边人闲聊了几句，以自己还要去巡逻为由先行离开了。
凌晨三点，江穆推开门，手里握着那支从实验室顺来的黑笔。他的房间紧挨着杂货间，即使在这个时间来这里也很难被旁人察觉。
“只有这支。”中性笔被扔在满是灰尘的地板上，笔尖在月光下闪了闪，“用完还我，别让我发现你用它做多余的事。”
小白眼睛亮起来，他捡起笔，小心又珍视地把他放进自己破旧衣服的口袋里。随后扬起脸，冲江穆露出感激的笑。
“谢谢你！”
孩童般天真的笑，看不出任何对人类的敌意。
江穆眉头微微锁紧，没有说什么，沉默地带上了杂货间的门。
几天后。
这几日都没有任何异常，江穆坐在监控室啃压缩饼干。屏幕里的小白面朝墙壁蹲着，右手似乎在动，还挺有规律。
监控死角，看不到他手中的东西。
好吧，这大概算是其中最异常的了。
居民楼里的每个房间都安有监控，方便指挥部的人在有敌袭时能够快速发现并确保幸存者们的安全，杂货间也不例外，只是因为这个房间长久废弃，为了节省那一点可怜的电量长时间未开，导致监控已经损坏了。
修好它花了挺长时间的，好在江穆现在终于能够坐在显示屏前就能掌握到杂货间内的动向。
“在搞什么鬼？”他皱起眉，有些不解。
“在您来之前就保持这个姿势有一段时间了，只是我刚才观察他了很久，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异常行为。”
值班士兵调出附带的红外影像，“体温也没怎么波动，像尸体一样稳定。”
江穆瞥了眼那上面显示的杂货间里那团身影与室温没差多少的温度，倒也没说错，确实是尸体的温度。
他将手里的饼干啃完，站起身。
“我去看看。”
江穆走路一向没什么声音，考虑到小白比人类更敏捷的五感，他刻意放轻了脚步慢慢地靠近杂货间，而后以极快的速度开锁推门。
铁门被大力推开的一瞬间，江穆瞥见小白刚拉上衣服的拉链转过身来。
他冷着脸大步地上前，抬脚朝向还在呆愣的小白踩去，瞬间碾住他的肩头大力地将这只丧尸面朝上掼在瓷砖地面，躯体碰撞坚硬的地表传来闷响。
皮靴的鞋底硬得像石头，江穆曾经训练时被踹过一次，痛的他立刻失去了表情管理。
但丧尸没有痛觉，小白只是眨巴着那双大眼睛怔怔地盯着居高临下俯视他的江穆，乖顺地没有一丝反抗。
“拿出来。”
小白一动不动。
装傻？
江穆直接扯开他的衣服，不出意外地在衣服的夹层间看到了还未完全藏好的东西。
一个日记本。
江穆直起身，手里捏着那个没什么厚度的本子。似乎是用的太久，又或者在衣襟里藏得太久，纸页边缘已经泛起了毛边，封皮也破旧不堪，看不出原来的图案。
江穆隔着手套捻起一页纸。
泛黄的纸页上歪歪扭扭爬满字迹。
【公元20xx年6月7日】
天气：晴
心情：好
今天在人类家里找到了新的本子，终于可以换新的日记本啦，原来那本写完之后很长时间都没有再写，要不是今天在人类家中发现了钟表，连日期都没办法写下来。
【公元20xx年6月25日】
天气：阴
心情：好
今天下雨了，雨水很甜很好喝，喜欢淋雨，淋雨时总觉得有种很熟悉的感觉
【公元20xx年7月13日】
天气：晴
心情：好
小灰想看我的日记，给他看了之后又说根本看不懂我在写什么，我告诉他这是人类的文字他还不信，非要说我是在随便乱画，真是的，谁让丧尸没有自己的文字呢，不然我就可以用小灰能看得懂的字来写日记了
【公元20xx年7月28日】
天气：晴
心情：好
小灰又来了，他让我给他解释我写的内容，我解释之后他问我怎么知道现在是什么时间，我说是从在人类家看到时间后每天数太阳升起的次数来判断的，他说我真无聊，明明丧尸不用在乎时间
似乎都是一些琐碎的日常，事已至此，江穆已经不想对小白甚至会写日记这件事感觉惊讶了。
他随手翻到下一页，看到内容时微微蹙紧了眉头。
【公元20xx年8月16日】
天气：阴
心情：坏
小灰死了。
简简单单的一行字，没有再写多余的内容，之后的时间直接到了一个月后，也就是江穆他们在幸存者基地把小白抓获的日子。
江穆拧着眉又向后翻了一页，这次看到了新的内容。
【20xx年9月19日】
天气：晴
心情：好
江穆给了我一支笔，好开心，他真是个好人
【20xx年9月20日】
天气：晴
心情：好
自从被关在这里之后，好像有了很多写日记的时间，应该也算一件好事？
有点想念彪哥他们了。
【20xx年9月21日】
天气：晴
心情：不太好
今天听到窗外有小孩子的笑声，又想起来江穆不让我见那个小女孩了，说是我比较危险，可我真的不会攻击她的，我只是想再看看她，远远一眼也好。
那天我拉着她的手时，觉得她的体温好温暖，像火炉。
好像曾经我也接触过这样的温暖。
江穆的手指顿在纸页上，停了一会后，他翻到最新的一页，也就是今天的日期。
【20xx年9月22日】
天气：晴
心情：好
今天江穆的脚步声比平时重，是不是受伤了？其实他笑起来没那么凶。
我好想回那片森林，虽然曾经总说我很向往人类世界，但今天却突然很想回去，我
后面的内容没写完，字迹在末尾画出一道划痕，应该是感觉到了江穆的动静急忙停笔藏起来的。
江穆怔了怔，他今早来给小白送食物时，落有旧伤的膝盖的确隐隐作痛。
走廊传来换岗士兵的脚步声，江穆才发现自己维持这个的姿势太久，膝盖传来针刺般的麻痒。
他沉默着向后退了一步，把碾在小白肩膀上的脚移开。
小白坐起身，用手撑着身体向后移了段距离，缩在墙根抱着膝盖，额发遮住眼睛，像条被踢了一脚的流浪狗。
江穆清了清嗓子开口。“你要笔就是为了写日记？”
小白点点头，没有说话。
“那你为什么不直接说？”
害得他最开始进来时还以为小白是在藏什么危险物品……不，本来这屋里就没有什么值得被警惕的危险物品。
江穆的眸子黯了黯，他其实也明白，只是他自己都没有从心底信任这只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丧尸。
小白抬头，窗外的光线正落在他睫毛上，睫毛长而纤细，根根分明。
“人类不都说写日记是件私密的事情嘛，当时在尸群时大家都看不懂也就无所谓了，在这里……”
小白没有说话，江穆懂得他的意思，他只是不想被别人知道自己在写日记，就像初高中年纪的叛逆小孩在日记倾诉下自己的生活，那种隐私的秘密感。
和人类如此相像。
江穆攥着日记本的手微微动了动，弯下腰把日记本递回给小白。
“以后要写的话，不用这么遮遮掩掩的，虽说屋里有监控，但也没人会特意去看你写的内容。”
就算是值班的士兵有意去看，见到这么平淡的日常后大概也都失去兴趣了。
走出杂货间时，江穆盯着远处的森林，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念头。
第二天中午，江穆站在一号楼会议室中，将一份文件推过桌面。
文件名几个黑体大字，写着《特殊实验体人类接触试验的申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