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皇后于四月初三举办赏花宴自然不是只想赏花而已。如今各家的儿女都大了,前后已经有好几位贵夫人明里暗里地同她提过,希望有这么一个机会可以让各家相看一下儿女。
李泽兰没有嫁成岳峙,沈皇后也不生气,因为她本就没有把岳峙当成唯一的人选。正如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赌注当然也不能全压在一个人身上。
永定侯杨平之子杨幸素有才名,十五岁受业太学,精于儒学,深受太学博士的喜爱,十七岁时辩经于乾宁殿,得了宣帝一声“后生可畏”的称赞。沈皇后原本属意他为李思芜的驸马人选,可眼下却是李泽兰的情况更紧急些。李思芜年纪尚小,缓两年也是来得及的。沈皇后想让李泽兰见见杨幸,没什么大问题的话就可以尽早定亲了。
外男不得入后宫,为此沈皇后特意将宴请地点挪去了群芳园,这样也方便各家带儿郎们赴宴。
年前燕山王侧妃曾暗中向她表态,说愿意献出自己的女儿前往和亲。燕山王有两个儿子,世子之位却迟迟未定。只因长子为侧妃所出,而王妃所生的嫡子刚满三岁,就连燕山王本人也在犹豫究竟是选择已经成家的长子还是年幼不知品行的嫡子。燕山王侧妃此举,无非是想拿女儿卖个好,让沈皇后在宣帝面前多说说自己儿子的好话。
沈皇后厌恶这种卖女儿给儿子求好处的做法,试想一下如果她儿子连自己的姊妹都护不住,那他凭什么去当太子。当然首先她这个当阿母的就不会把自己的女儿推出去。
前些年嫁出去的两个公主,一个成亲不到一年就死了,另外一个受了夫君的牵连,人都不知道被关去哪里了。雍都许久没有接到她的消息,兴许也熬不住死了,尸首都回不到故国。
她可不想自己的两个女儿也落得个这样的下场。所以她再讨厌燕山王侧妃的行为,也要接纳那个小女娘。别人的女儿和自己的女儿放在一起给她做选择,她只能狠心选择让自己的女儿活。
此次赏花宴,也顺带见一见这个小女娘,这事儿基本上就定下来了。
李泽兰得知以后内心十分忐忑,她紧张地问沈皇后:“母后,父皇他会同意吗?他会不会觉得我们这么做太自私了。”
沈皇后轻笑一声:“傻孩子,你怕什么。你父皇若是不同意,那他当年把李细儿和李解儿接进宫来干什么?她们的阿父是犯错被褫夺了爵位,又不是家里没人了。”
入了四月,天气逐渐暖和起来,群芳园已是百花争妍。赏花宴的场地日日清扫,但是昨夜一场风雨,地上又落了厚厚一层花瓣。所幸地面快干了,打扫起来也不费力。眼里有活的小宫女立马就去拿笤帚准备清扫。
“快住手!”秦妙在一旁指挥着宫女们摆放茶碗果碟,此时瞥见有人正欲扫地,赶忙制止。
小宫女不解道:“地上这么多花瓣,掌事看到了会责骂的。”
“就说是我让的,她若有意见,喊她来找我。”秦妙道。
赏花宴就是要有花,落在地上的花瓣怎么不算花了。
“你们走路的时候当心些,尽量挑些没有花瓣的地方踩,免得把花瓣踩脏了不雅观。”她说着拍了拍手执笤帚的小宫女,“你眼睛尖,就负责看好这些花瓣,哪里踩脏了,你再把那处扫了便是。”
此刻已经有人陆陆续续到场,秦妙不想跟他们互相敷衍,便借去膳房看看茶水点心准备得如何为由悄悄躲开。
膳房的宦官知道秦妙一连好几次都在帮着沈皇后做事,再加上她还是未来的武阳侯夫人,早就心照不宣地把她当作皇后的人了。殷勤地陪着秦妙在膳房里转了两圈,差不多就知道这位郡主的目的是躲懒了。他领着秦妙找了个有阳光照着的地方坐下,又给她端来两盘点心,不同样式口味的各有两块。
“奴婢们做了好些点心,也不知道外头贵人们口味如何,拿捏不住,劳烦郡主指点一二。”
这话说得巧妙。秦妙前来巡察膳房,是事无巨细。虽然很快巡察好了,但是他们恳求帮忙品鉴宴席上要用的点心也是合情合理。至于什么时候品鉴完,品鉴结果如何,全靠她一张嘴说,外人也没法从中找到差错。
约摸坐了小半个时辰,外头才有宫女找来。
碧柳对秦妙福了福身,“郡主,娘娘喊您过去呢。说是人都到得差不多了,让您去见见客。”
秦妙这才悠哉悠哉地搓搓手指上的碎屑,“点心就这么上吧,不会出错的。”
宦官满脸堆笑地“喏”了一声,躬身送她离开。
一路上皆是宫女与宦官们来来往往送东西的队伍,秦妙为避免与他们撞上,带着碧柳从外边的长廊绕了一圈过去。长廊外侧新换了浅桃红的纱幔,用坠着白玉髓珠的金色编绳松松地拦腰扎起。和风吹拂,空气中有淡淡的花香,如烟的纱幔伴随着花瓣,柔柔地在半空中招摇。
秦妙的目光被右侧的景色吸引着,心里庆幸着自己点的一出乐舞《画堂春》十分应景。她的脚步情不自禁地加快,嘴角也不自觉地噙着些许笑意来。
绕过了前面那个弯,长廊尽头便是群芳园的小门,耳边已经隐约传来钟鼓乐声。可谁都没料到墙角处冷不丁冒出来两个人影,将去路堵上。
碧柳屈膝行礼:“安成君,何二娘子。”
真是冤家路窄。秦妙收回目光,待看清楚来人是谁以后,就再也笑不出了。
安成君将她上下一打量,揶揄道:“哟,怎么是你啊。瞧你匆匆忙忙的样子,别不是偷偷跑出去和谁私会的吧。”
秦妙信口胡扯:“是啊,羡慕了?我带夫人一起啊。”
何漪震惊地瞪着她,小脸瞬间涨红,往安成君身后躲了躲。
“不知廉耻的东西。”安成君骂道,“你不怕我儿知晓吗?”
“怕死了。求你快去告诉他。”
碧柳听完这几句话都快吓晕了,她强撑着笑意对安成君道:“皇后娘娘要见郡主,安成君,我们先去了。”说罢,就欲带着秦妙离开,却不料被何漪伸手拦住。
“我阿母要留她说话,想必姨母也不会说什么的。你算个什么东西,滚开。”
何漪将碧柳狠狠推开。碧柳身体一歪,膝盖正好撞在廊柱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秦妙丝毫不犹豫地劈手将何漪也推了一个趔趄,“管好自己的手,管不好就剁了。”
“她是你的女叔!”安成君一边去护自己的女儿,一边不依不挠地骂道,“为着一个贱婢,对你郎君的亲妹妹动手,简直毫无教养!”
“孝文郑皇后,是我的曾外大母,”秦妙向前逼近一步,嘴角似笑非笑,“她曾夸我知书识礼、落落大方。安成君方才的意思,是说她老人家是非不分吗?”
安成君的气势瞬间就矮了半截:“我不信,你,你少吓唬我。”
秦妙笑道:“不信你去问我姑父啊。”
这话她说的真假掺半,孝文郑皇后的确夸过她伶俐可爱,只不过那时候她才两岁而已。作为太宗皇帝和郑皇后第一个曾孙辈的孩子,她刚进宫就被秦云和抱去给郑皇后、也就是当时的太皇太后看。太皇太后喜爱小孩子,将她抱了过去,而她正巧对太皇太后咧嘴一笑,惹得太皇太后对她怜爱不已,于是逢人就说这孩子乖巧伶俐。
安成君不得不信,总不能真去追问宣帝吧,她还没那么大脸。反倒是满脸不服气的何漪撅嘴道:“这还不是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你有本事拿出证据啊!”
“好啊。那我们去你姨母、去陛下面前评评理。”秦妙朝她伸手,作势要去扯她手臂,何漪立马跟软脚虾一样死赖着往安成君身后躲。秦妙嘲讽道:“怎么,走不动路了?要我去喊人来抬你吗?”
安成君一手夺过她女儿,另一手朝秦妙脸上扇过去,“你放肆,贱妇,竟敢动我的女儿。”
秦妙眼疾手快地抓住安成君的手腕,用力向外甩去,闻言冷笑道:“你才放肆,我身上流着李氏皇族的血,你跟你女儿算什么东西。”
安成君俏丽的面庞痛得都皱起来了,秦妙这才松开手,她看着眼前两人抱作一团的模样,叹惋道:“好一出母女情深的戏码,这场景怕是连子渊看到都会羡慕的吧。”
“你,你又想干什么?”
“我一个人孤立无援,哪像夫人你呢,前半生靠妹妹,后半生靠儿子。我能干什么呢?你儿又不是我的使唤丫鬟,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
“你还知道你自己是个孤家寡人啊,就这还不夹起尾巴做人?”
“我不怕啊,我豁得出去,可夫人你豁得出去吗?”
安成君一时语塞。
何漪怂怂地顶嘴:“你这个疯子,谁有你疯……”立马被一记凌厉的眼刀杀了回来。
“知道还敢惹我,谁有你蠢?”
秦妙没好气地摇了摇头。她不想闹得太难看,毕竟血浓于水,岳峙本人再怎么不满意这对母女,她作为一个外人也不好多说,于是转头对碧柳道:“你还能走吗?我们回席上。”
谁知何漪张开双臂,直挺挺地挡在了她们面前,“你给我站住!不许走!”
这就有点给脸不要脸了,秦妙皱眉道:“脚长在我身上,你不让我走我就不走啊?说你蠢你还急。”
“秦妙!”何漪气极了,挽起袖子就要上来打人。
可此刻秦妙双手都在扶着碧柳,哪里料到何漪会野蛮至此。她来不及伸手阻拦,只得转身抵挡。好在何漪是个娇生惯养的小女娘,使不出多大的劲,尽管后背结结实实挨了两巴掌,也只有些微微的疼。
碧柳被她护在身前,吃惊地望着她,“郡主,你……”
她有些哽咽。一个宫女,主子是打了还是骂了,本都是她该受的。但沈皇后很好,从来不会苛待她,冯媪她们也很好,不会排挤打压她,她都快忘了其实自己身处命不由己的皇宫,也忘了自己其实就是个小宫女。可是秦妙却在下意识地维护着她,她鼻子酸酸的,忽然有点想念家里多年未见的姐姐。
“你们在干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身怒气冲冲的呵斥声。
何漪高高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惊慌失措的声音响起:“阿……阿兄……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