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毓在此之前,从未觉得甄剑是个没眼色的男人。
但是现在他知道了,甄剑不仅是个油盐不进的木头,还是个颇为迟钝的臭石头。
他没搭理甄剑不知是真是假的疑惑,却仍旧没有将自己的手从甄剑怀中抽出来。
“……故事,”殷毓声音低的像蚊子哼哼,低着头轻声说:“你不是要听故事,我给你讲。”
甄剑见殷毓忽然提起故事这一茬,以为大少爷终于勉为其难的接受了自己衣袍的肮脏。
他心下松口气,连忙连人带手往自己怀里紧了紧,点头道:“对,故事,我想听。”
殷毓又被他这紧一紧怀抱的动作整的僵住,愣了好半晌才不留痕迹叹气一声,闭眼开始讲故事。
他没什么故事好讲,哪怕脑子里储存了许多乱七八糟的话本故事,可在面对甄剑的时候,他却满脑子空白,只剩下自己的故事可以讲。
当然,殷毓能张嘴说出自己的故事,还有另一个原因存在。
那就是殷毓知道,甄剑不会拿他所说的任何话当做笑话。
“说出来不怕你笑话,”殷毓在回想起以前那些事时,对于甄剑的抗拒便弱化到了极点,他靠着甄剑温热的臂膀,轻声开口:“我一直在被我弟弟追杀。”
“嗯。”甄剑轻声回应。
甄剑很有分寸,一般人听到这个第一反应一定是问为什么。
但是他却只是发声,示意自己在听,让殷毓自己去讲他想要讲的故事。
殷毓自然能够理解甄剑的做法,他唇边柔和的勾起一抹笑意。
他总觉得身边只要有甄剑存在,那些所谓的疼痛就能够被模糊掉。
因为他确实觉得自己身上已经不再疼痛,甚至都陷入了回忆中。
“你一直喊我大少爷,是不是觉得我跟我弟在争夺殷家家主,”殷毓低笑一声:“其实不是。殷家在江湖上的地位很高,是因为我娘在江湖上有名的神医,而家主的权利自然也在我娘手里,所以无论我和我弟谁死,在目前来说都得不到家主之位。”
甄剑一愣,心下有些疑惑。
他确实一直以为殷毓如此这般的逃亡,是因为在和自己的手足争权,在进行家族勾心斗角。
可如果不是因为财权这两样东西,那还有什么能够让两个亲兄弟反目成仇,赶尽杀绝呢?
殷毓的声音很低,也很缓和,嘴角的弧度勾勒出一抹不易察觉的苦笑,继续道:“很疑惑吧。我的弟弟对我进行追杀,不是因为财富和权利,而是因为我的命。”
“他只是,单纯的想要我的命。”
当最后一句话在沉默了许久的殷毓嘴里说出来的时候,甄剑低头看了一眼他。
青年的脑袋靠在他的肩膀上,已经闭上了眼睛,只剩下苍白的嘴唇你上我下,气若游丝。
睡着后的青年没了强忍的力气,让紧绷挣扎一宿的身体终于放松。
此时此刻殷毓脆弱安眠的模样,很难让甄剑将他跟记忆里的殷毓对比。
这个男人脆弱又坚强,别样的就像东方不断挣扎露出的那丝微光,让他的心脏咚咚跳个没完。
天亮了起来。
-
等殷毓再次睁开双眼时,思维还有些混沌,舒适温暖的床铺让他一时之间没能反应过来自己到底在哪。
他对自己睁眼前唯一的印象就是周遭的寒冷和手心的温热,尤其是后背冷硬的石头咯的他胃都疼。
可此时此刻,殷毓不仅在一张舒适的床铺上躺着,耳边还传来一些细碎的其他声响。
“……”
等等,细碎的其他声响?
殷毓转头,目光顺着声音的方向寻去,看到一个身着玄色衣袍的青年正蹲在衣柜前在……叠衣服?
他还迷糊的目光越发迷糊。
直到在叠衣服的男人抱着一堆衣服站起身,然后转身望过来的时候动作定住。
“你醒了?”
是甄剑。
殷毓目光从甄剑的脸上挪到他怀里捧着的那一堆衣服,是他平日里就算死也要带着的衣服。
他将目光再落回甄剑脸上,启唇开口,声音微哑:“你在装行李?”
“嗯,”甄剑见殷毓醒来后状态良好,便先回身将衣服装进包裹里,边打结边解释道:“这个地方已经不安全了,我们要趁早离开。”
殷毓闻言才发现甄剑带着睡着的他又回到了原本呆着的客栈。
他舔舔自己起皮的嘴唇,问:“怎么又回来了,其实你可以把我喊醒,我们赶路离开这里。”
甄剑低头打结收拾行囊,没有开口回话。
他把手头的行囊全部收好,放到桌子腿边,而后端起桌子上的茶杯,转身向殷毓走去。
殷毓也没催甄剑说话,只是目光跟着甄剑的身影,落在自己床铺边。
“喝点水,你脱水很严重。”甄剑伸手揽住殷毓的脖子,用巧劲捞起他的上身,茶杯往他嘴边送。
"嗯,我坐起来。”
“我扶着你,你刚醒,身子没劲儿。”
温吞的咽水声响在整个寂静的房间,甄剑目光落在殷毓苍白起皮的嘴唇,再落到他白皙修长上下吞咽明显的喉结。
他收回视线,将殷毓喝完的水的杯子放到床桌上,道:“你不要东风啦。”
正被甄剑哄着又塞回被窝的殷毓蓦然愣住,接着在甄剑给他掖被子的动作下闭眼,轻声问:“他回来了吗。”
“还没,”甄剑道:“现在早,太阳刚冒头你就睡了过去,我抱着你回来到现在根本不足两个时辰。”
殷毓闭眼答非所问:“那张纸你看了吗 。”
“没有。”甄剑低头看着他闭眼逃避现实的模样:“这件事我怎么能帮你做。”
殷毓沉默片刻:“……还在吗。”
“在,”甄剑道:“我帮你拿出来了,在桌上放着。”
殷毓自从闭上眼后就没睁开,他没睡着,却没回话,唇边抿起,半晌没有动静。
甄剑便又问:“要看吗。”
殷毓还是半晌没有动静,更没有回话。
甄剑知道殷毓看似神经大条,实则心思细腻,需要自己的空间。
于是他起身,轻声哄道:“那你就再睡会儿,我下楼去给你准备早餐。”
殷毓没说话,但是睁开了眼,看向甄剑。
甄剑对他点头,偏头示意传信纸就在桌子上,而后转身往门口走去。
“咯吱——”一声,门被拉开,甄剑的脚刚抬起来,身后便传来殷毓闷闷的叫喊。
“甄剑。”
甄剑转身看过去:“怎么了?”
殷毓双手抓着被子,目光弱弱的望着他,声音又细又小,还被被子遮了一半儿,闷的不像话:
“你会离开我吗。”
甄剑愣了两秒,然后笑了。
“不会。”
他如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