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朝廷官员这般显贵的身份,府上都有府医,主人家有点什么不适,也可以马上诊治。
宋府的府医已过天命之年,行医也有四十多载了,宋锦栗出事后便是他诊治照顾,之后也是一直为其煎药治疗。
宋府不苛待家中仆从,府医也有自己的一处小院,在宋府西侧。
小院搭了好几个架子,晒着草药,院子里也有一方专用来种药草的地。
宋安临来时,府医正翻着草药,见他来了,忙起身问礼。
“李老不必多礼。”
李府医的院子安静,还能闻到草药染发的药香味。
宋安临面色严肃,一向舒展的眉眼此时含着些许焦躁,“我来此是想问一问锦栗为何突发恶疾、性情全变,听母亲说,甚至还失忆了,方才我去了他院中,确实与以前大不同。”
甚至不像是他了解的弟弟。
李府医从见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了他的来意,这宋府也只有大公子真心地关心二公子了。
他叹气,“大公子,以在下的经验,二公子应该是患了失魂之症了。”
“患有失魂之症的人会性情大变不似以往,记忆也都没了。人有三魂七魄,魂丢了人也变了。不治之症。”
作为医者,病人罹患不治之症,李府医觉得可怜惋惜,可在宋府做事这么多年,他倒是觉得二公子患病其实未尝不是好事。
以前的二公子太过怯懦,才导致不被宋大人喜欢,每每被训斥也是低头不敢辩解一句。而因为出生时难产,长大性格又软弱,宋夫人也不喜,父母都不喜欢这个儿子,只安排下人照顾吃穿就放他在院子里由着他怎么折腾。
如今的二公子心性豁达,话语间更是洒脱,比之前小心翼翼地样子好了不知道多少。他送药过去时,也撞见过二公子自言自语,可他觉得二公子虽然兀自说着听不懂的话,可他眉宇间却没了之前的郁郁之色。
与父母不同,大公子对二公子要上心得多,经常去看他,给他带外面的吃食和新鲜玩意。
只是,自从当上了大皇子的伴读,兄弟两见面的时间也少了。
李府医回忆起,似乎是从大公子成为伴读后,二公子才郁郁寡欢。
他暗中又是叹气。
宋安临信得过李府医的医术,但他想不通,好好的人怎么突然就变了个人了。他惦记着最紧要的问题:
“失魂之症可威胁性命?”
李府医:“对性命无碍。”
宋安临深吸了一口气,“你把锦栗如何犯病的过程全都说给我听。”
待到李府医把宋锦栗被人发现在池塘泡着,到他匆匆为他诊断医治的全部经过一五一十地说完,已是酉时。
夕阳西沉,宋安临从李府医的院子出来,心中仿若压了一块巨石,重的他有些喘不过来气。
他知道父母偏心,对此也劝过,只是他们从来都是敷衍了之。明明也是他们的亲生孩子,却能漠不关心。
也许他们只喜欢完美的孩子,宋安临自小就是按他们的期望成长,成为大皇子伴读也是父亲在大皇子授意下安排的。
一想到大皇子,宋安临眸色深沉了许多。
几息之后,他闭了闭眼,调整过后又恢复了和气的表情,又是一副谦谦君子模样。
如何快速转换情绪他早已经是融会贯通了。
自从上次出了一趟门,宋锦栗就三头两天想往外跑。
他本来也是个爱出门的人,虽然不幸穿越了,但是既来之则安之,他又不想赌一把再死一回,这次命大能以另一种方式活过来,谁知道再死还有没有这种“福气”,还不如想玩就玩,过个自在。
上次他出去简单熟悉了一下环境,这次出去他打算去搓一顿,感受一下接地气的饮食风格。
可能是宋父宋母讲究养生,府上的饭菜很是清淡,他都怀疑是他的味蕾不起作用了。
再次揣着钱袋子出门,管家在府门笑眯眯地看着他,宋锦栗拎起腰间刻着“宋”字的玉质腰牌,晃了晃,“腰牌我带了,城西我也不去,我可以出门了吗?”
“二公子早回啊。”
“……”
宋锦栗不再漫无目的地走,他出门就直往城中最大、最有知名度的酒楼去。
他打听了,若是想品尝各地吃食,乐食楼是首选。
乐食楼规模大,价格也高,普通百姓进入吃一顿就要花上一年积蓄,因此在乐食楼的人都是不差钱的。
乐食楼前,旁边开了一处空旷区域,停放客人的马车,酒楼小二还会帮客人的马喂草料。
宋锦栗被在门口接待的跑堂迎进酒楼,“贵客是一楼用餐还是楼上雅间?”
“一楼便可。”
酒楼很大,分了三层,一楼中间搭着一座台子,上面是舞女和歌姬在表演,两侧则是方正桌子,往里便是左边和右边两侧楼梯上到二楼三楼雅间。
跑堂将他带到一处空桌,宋锦栗坐下后就打量起周围,这个时间段人不多,一楼的桌子也就只坐了几桌人,他这个位置和中间台子离得近,观赏表演也很方便。
他在宋府清淡的菜吃多了,于是挑了几样辣菜,小二见他连点好几样重辣的菜品,提醒道:“客人,这是西蜀府的菜品,非常辣,若是受不得辣还请酌情点餐。”
宋锦栗大手一挥,“没事,我就是辣哭了我也会和着眼泪咽下去的。”
他就是辣到满脸通红鼻涕眼泪止不住涌出来也会把食物吃完。
抱歉,浪费粮食的事我办不到。
跑堂:“……那客人请稍等片刻,饭菜很快就会上。”
天啦,终于有人愿意尝试楼里的西蜀府招牌了,不知多少客人被辣得当场嘴唇红肿涕泗横流,用帕子遮着脸出门唯恐被熟人看到,此后再也不点西蜀府特色菜肴。
领教过辣度的客人口口相传,西蜀府的菜也就没多少人愿意尝试了,实在想吃也是叫仆从买了带回去,在家里头吃,不愿在外面丢人。
如今还能有人在酒楼一楼当众吃这些菜的人,可谓,真勇士也。
此时酒楼中间台子的表演刚好换下,一个青衣女子抱着琵琶,向台下鞠了一躬后就坐在椅子上。
她细长手指一拨,“大珠小珠落玉盘”的妙音便倾泻而出。
宋锦栗乐于欣赏音乐,更何况这是“如听仙乐耳暂明”的仙品。
听着琵琶声,仿佛不是坐在有些嘈杂的酒楼,而是身处竹林小屋,焚香品茗,听风吹竹叶婆娑的声音,雅致极了。
一曲终。
宋锦栗轻轻地鼓掌,那乐师也注意到了他,向他点头致意。
从后厨出来的跑堂也开始上菜。
“客人小心。”跑堂的捧着木盘把菜一样一样地放在桌上,宋锦栗统共点了三道菜,一眼看上去全是辣椒。
宋锦栗眉头一跳,哇塞,从辣椒丁里发现少量的肉。
跑堂又把一个淡青色梨形小壶摆上,“客人需要续水就招呼一下,我马上来给您续上。”
跑堂离开后,宋锦栗先喝了一口水,然后拿起筷子拨开辣椒,露出下面的鸡肉。
鸡肉被辣油浸过,刚一入口,宋锦栗就感觉脸开始热了,辣椒的辣和菜的热度叠加,舌头感受到的辣比菜本身的辣要高。
但是,真的好爽。
他吃了一个月的养生餐,再辣他也受的住!
于是,在他吃到一半的时候,他的脸就红的像中暑一样,眼眶发红,克制地吸鼻子。
还好他出门准备了不少手帕,可以用来擦鼻涕。
一顿饭吃完,就剩一张手帕让他擦嘴了。
宋锦栗坐在位置上,捧着水杯时不时喝一口水,他现在辣得脑袋发热,嘴唇通红,感觉魂都在飘。
他靠着椅背,慢慢解辣。
台上的乐师弹了好几曲就要下台,忽然听到一道声音喊住她。
“乐师技艺精湛,不知可听过《碧玉歌》?姑娘谱一曲如何?”一位大肚便便的客人起身,走近台子,脚步虚浮身影不稳。
经过宋锦栗时,宋锦栗皱眉,这人喝了多少酒,身上飘着一股酒臭味,而且一开口就是淫词污语,明显是要刁难乐师。
乐师抱着琵琶站在台上,要走不能走,见那位客人要上台,她慌乱地往后退几步。
跑堂的见状赶紧过来扶住醉酒的客人,劝道:“客人喝多了,在下送客人回去?”
醉酒客人摆手,细长的眼盯着乐师,“我出二十两,你给我弹一曲怎么样?”
跑堂陪笑,“客人有所不知,酒楼的乐师每天弹的曲子、数目都是定好的,若有变动要先知会掌柜。客人见谅。”
醉酒客人不耐烦地挥开他,脚步一迈就上台去,要去抓那位乐师。
乐师慌忙躲闪。
台下的看客起了兴致,都看着这出热闹。
醉酒客人看着醉醺醺的,抓人的动作可是一点不马虎,乐师连连躲避让他火气一下上来了,誓要将人抓住让其弹一曲。
“我今日就要你留下来,给我弹上一曲《碧玉歌》!”
他身体一转就要抓住往旁边躲的乐师,腰间就被一股力量猛击,他就被踹倒在地。
宋锦栗站在乐师前,挡住他不善的眼神。
醉酒的客人撑起身体,发怒冲他喊:“哪来的白面小子,干你什么事?”
他腰侧被踢泛着痛,下脚的人明显下了大力气的。
宋锦栗居高临下看着他,“见义勇为啊。你个身体都进土半截的人了还出来恶心人呢?回家赶紧叫人算算日子提前找块地准备埋了吧,别出来让人作呕了好吗?”
醉酒客人瞪大眼睛,酒也醒了,他是在诅咒他早死吗?竖子可恶!
他冲上去就要打宋锦栗,宋锦栗灵活避开,乐师早已经趁机离开,他就在台上溜人。
他趁着酒蒙子反应慢,又是一脚把人从台上踹下去,那人撞到了一个桌子,椅子都被撞倒了。
宋锦栗“啧啧”两声,带着嘲笑道:“你看你,力气没有多少,不如歇歇让人抬着你出去,省些力气用来呼吸,不然有气出没气进怎么办啊?”
其他看客目瞪口呆。
楼上雅间的人听到动静后也出来观望。
他这话一出,楼内一片寂静,只有宋锦栗的声音还在继续:“看你模样,肥头大耳,眼下青黑,大肚便便,手脚无力,不如你另选个曲子,待你西去,我定会带上乐队为你弹唱,叫你九泉下也可再听一听天籁之音,一饱耳福。如何?”
那人颤抖着手,指着他气的抖着手指,“你你你”半天终是被气晕过去了。
宋锦栗做作地捂嘴,有些无措地看向一旁呆若木鸡的跑堂,“哎呀,怎么办呀?他晕过去了。”
他踢了踢瘫在地上的人,无情开口:“说谢谢了吗你就好意思晕。”
二楼栏杆处,一位男子兴致阑珊地看着下面的人,唇角带着玩味,“这倒是个有趣的人啊,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