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乱……无序……一团乱麻。”

    那感觉，就像平整的白纸，突然被粗暴地揉成一团，变得满布褶皱。

    就如清澈见底的河流，瞬间倒入肮脏无比的污水，变得浑浊不堪。

    又似无比真诚的善意，被无情的践踏，变得支离破碎。

    如此景象，在我脑海中不断回荡。

    我猛然睁开双眼，从那痛苦的梦魇中挣脱出来。揉了揉微微肿胀的眼睛，我的第一个疑问便涌上心头。

    “这是哪里？”

    我急忙从地上爬起，开始仔细打量周围。

    最先映入眼帘的是将我禁锢其中的金属牢笼。

    那牢笼构造奇特，整齐排列的金属条环绕着构成了这座圆形囚笼。

    透过牢笼缝隙，我借着窗外的月光看向正前方，一扇刻有奇异条纹的木门映入眼帘。

    整个房间之中，我所在的牢笼占据了大半空间，而离那扇木门不过短短三步之遥。

    正当我打算走向牢笼铁门时，脚下突然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整个人随即踉跄跌倒。

    再次艰难爬起来时，原本因迷茫而暂时忽略的疼痛感，顿时袭遍全身。

    我只觉得身体四处散架：膝盖、手肘和胸口渗出的鲜血已经与衣衫粘连，每一个动作都伴随着剧烈的疼痛。

    不仅如此，我的脖子也不断传来阵阵刺痛，而头皮火辣辣的感觉，就仿佛之前被人狠狠的拖拽过一般。

    我感觉自己现在十分虚弱，就像是原本的力量被抽走了一样。

    我费力地蹲下，试图弄清楚到底是什么绊倒了我。当我将那黑色物体翻转过来时，才发现那竟是一具身着黑袍的尸体。

    我低头看了看自己同样的黑色长袍，猛然意识到——这家伙和我穿着一模一样，这说明了我们都是被关在这里的囚徒，不同的是他已经不再呼吸了。

    紧接着，我的第二个问题随之涌现。

    “我为什么会被关在这里？”

    我强忍着全身疼痛，尽可能的回忆之前发生的一切。

    记忆的碎片不断浮现：夜晚、旅途、通往城市的道路、马车、数量众多的地精、死亡、慌乱……

    我拼凑着这些片段，渐渐理清了事情的经过。

    我曾雇用马车前往达赫拉格，但在途中的某个夜晚却遭到了地精的袭击。

    那些恶心的绿皮家伙杀死了车夫，而我则趁着地精搜寻马车时逃到了树林里。

    随后……随后的一切变得模糊，仿佛在慌乱中的一瞬间便被抹去——从我逃离地牢，到下一秒出现在这里，中间所有的记忆已经彻底断裂。

    由此推断，我在逃离地牢之后又遭遇了袭击，最终，则是被抓进了这个牢笼。

    难道是地精所为？

    不，这个想法很快便被我否定：地精向来不会掳走男性，对它们来说，遇到其他种族的雄性只能选择杀死或吃掉。

    再加上我身上的黑袍和这金属牢笼，怎么看都与地精这种畜生扯不上关系。

    看起来这更可能是劫匪或某个邪教组织所为。我暂且搁置疑问，转而专注于眼前的情报。

    当我正打算检查那具尸体时，才发现这牢笼内内尸体远不止这一具。

    细数起来，共有九具，从外貌特征和头发长短推测，大致可分为两个男性人类、两个女性人类、四个女性精灵以及一位男性精灵。

    当然，由于部分尸体面容已被破坏，我只能粗略判断他们的种族与性别。

    他们死亡的时间并不一致——有的尸体已经腐烂了十几天，有的看起来则是近期才死，但共同点是，她们皆身穿同样的黑衣，身体也都枯瘦如柴。

    我挑选了一具看上去腐败程度最轻的尸体，那正是刚刚绊倒我的那具。

    这个家伙是一位雄性精灵，长着一对讨人厌的尖耳朵。

    而仅凭外貌，我无法判断他的年龄，因为这些家伙的寿命都长的离谱。

    我迅速扒开他的衣物，迫切的想要查明他的死因。然而，他的身上并无明显的致命伤，只有些微不足道的小伤口。

    不可能是被毒死的吧？

    我没有死心，再次仔细检查起来，而这次果然在他的脖子上发现了异常：我在手心吐出一口唾沫，连忙擦净了上面的血污，最后，两个清晰的小孔赫然出现在了那里。

    我的心里猛然一沉，随即暗骂道：妈的！这是吸血鬼干的！

    怪不得这些尸体均显枯瘦——原来他们都是被吸血鬼吸食致死的。

    我赶紧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果不其然，上面也有两个类似的伤口。

    稍作迟疑后，我决定先装作仍未清醒，再细想对策，至少这样能争取些主动权。

    将现场尽量恢复原状后，我重新回到了刚醒之处躺下，接着脑海中便开始思索下一步又该如何行动。

    我稍微整理了一下眼前的局势：

    *我，在一次袭击中被吸血鬼抓走并囚禁于此。

    *从牢笼中那些尸体来看，他们皆是被吸血鬼吸食而死，而我虽然也中招了，却侥幸存活。或许当时出现了什么意外，又或者吸血鬼对我另有打算。

    *尸体中既有人类又有精灵，且又男女不分，看来这里的吸血鬼并非对猎物严格挑选，反倒是一些男性也未被排除。这表明他们可能不是那种极为强大、挑剔的吸血鬼——毕竟大多数的吸血鬼贵族，只会吸食妙龄少女的鲜血。

    想到这里，我紧绷的神经稍微舒缓一些，但心中仍然充满焦虑。

    接着，我便开始琢磨：我们为何都穿上了同样的黑袍？

    是吸血鬼进食时的某种习惯？亦或是仅仅为了点缀，就如在烤鸡口中塞入苹果那样？

    我摇头抛却了这些疑问，转而思索该如何逃生。

    单就“出去”而言，逃离其实并不难——毕竟自幼以来，我从未遇到过难倒自己的门锁，而眼前的铁笼与木门，我同样有信心轻松撬开。

    但关键在于：如何在逃走时不被吸血鬼发现？

    我望向映在木门上的月光，却无法判断此刻到底是夜的何时。

    吸血鬼毕竟是夜行生物，白天便极为虚弱。

    理论上讲，若能等到天亮再逃走或许较为安全；但现实是，我未必能活到白天，因为吸血鬼随时都可能过来吸干自己。

    所以，我现在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赌自己能安全活到天亮，再悄然离开；要么立刻撬锁，冒险一搏。

    最终，我还是选择了前者，接着便调整了一下姿势，准备就这样静待黎明。

    然而没过多久，我心中又猛然一惊。

    那具精灵尸体虽是这批中最新鲜的一具，但从状态来看，至少也已死去了好几日。

    我先摸了摸自己的脖子，又轻触了自己那瘪到底的肚子——我已好几天未曾进食，大概是两天？或是三天？

    大概从我被囚禁起，便一直昏迷，直至此刻才醒来。

    而脖子上的伤痕也不像是今天刚被咬的，上面早已渗出了不少分泌物。

    原以为我是今日刚被抓，而趁我昏迷时被吸的血；但现看来，我已在这里被囚禁了多日，吸血之事也大概发生在昨或前天。

    而那精灵，其死亡时间也大概早于我被吸血的时间。

    面对着这些零散的信息，我不得不作出一个假设：这些吸血鬼已经许久未进食了——至少今天还没有，这也意味着他们极有可能就在今晚前来吸食我的血液，而我大概率也难以活到白天。

    “该死，现在只能孤注一掷了！”

    我咬紧牙关，忍着剧痛迅速来到牢笼门前。然后从头发上拽下几缕，熟练地搓成绳状，我先是观察了一下门锁的结构，随即利用这些头发轻而易举地解开了牢笼的门锁。

    “还有一道木门。”

    我低声自语，快步离开牢笼，来到了木门跟前。

    就在我准备故技重施的时候，却发现这扇木门竟未被上锁，只要轻轻一拉它就——

    我刚一拉开木门就呆愣在了原地。

    而我对面之人也同样愣在了那里，他正欲推门，却还未触碰，门就被我抢先一步拉开。

    混乱、恐惧、尴尬和焦急，各种复杂的情绪瞬间在心中爆发。

    “你……你……你好啊。”我不知是出于习惯还是已经精神错乱，竟磕磕巴巴地对着眼前的男子问候起来。

    “呃……你好？不是！你怎么出来——”

    他话未出口，我就立马回过神来，瞬间鼓起全身力气，将他猛地拉进了房间。

    我的一只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则紧紧捂住了他的嘴巴。

    趁着控制住他的时候，我也同时在观察对方：棕色瞳孔、平凡的牙齿——他并非吸血鬼，不然我也没法如此轻易制服他。

    “你是谁？来找我做什么？”

    我尽可能凶狠地贴近他的面庞，一字一句地质问道，但我掐住他的手并没有放开，反而更加的用力了。

    “如果你敢喊，我现在就让你死在这里。”

    在一番威胁过后，他终于艰难的点了一下头，而我掐住他脖子的手才缓缓松开，另一只手也慢慢的从他嘴巴上移下。

    “呼……呼……”

    他大口喘息着，我知道自己刚才掐得确实不轻。

    等我得以从容细看，他不过是一位二十左右的青年男子，棕色短发，略显肥胖、圆润的面庞透露出几分稚嫩，似乎是那种胆小怕事的类型，而他身穿的黑袍也与我如出一辙。

    “回答我之前的问题！”我声音严厉，企图吓住他。

    那小胖子怯生生地看了我一眼，小心翼翼地回答道：“主人……主人让我来确认你是否醒了。”

    “你口中的‘主人’是个吸血鬼吧？”

    我追问道，他则犹豫地点了点头。

    “那你为何没死？”我迫不及待地问出，“你和那些尸体穿着相同的衣服，为什么你还活着？”

    听到我的问题，他脸上的惊恐稍稍缓解。他用手揉了揉被我掐得通红的脖子，低声解释道：

    “我是这座城堡的仆人。你现在也是我们中的一员了。只要我们完成该做的任务，并按时奉献血液，主人一般是不会伤害我们的。”

    听完他的解释，我脸上的困惑不减反增。他注意到我的神情，又扫了一眼牢笼中的那些尸体，仿佛恍然大悟般，顿了顿嗓子补充道：

    “那些尸体……呃，是个意外，重点是我们现在非常缺人手，所以你大可放心，主人不会对你下手的。并且城堡里还有一大堆工作等着我们去做呢。”

    而这时我察觉到，他脸上的那份惊恐几乎已经褪去，取而代之的则是一丝骄傲与庆幸。

    “奴隶，也就是说，你是吸血鬼的奴隶对吧？”我冷冷问道。

    小胖子瞬间涨红了脸，似欲辩驳却最终只能无奈地叹息。

    刚刚那丝骄傲和庆幸，也随之转为了苦涩与无奈。

    “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意外？那些尸体又是怎么回事？”

    我把视线移向旁边的木门，随即语气更加严厉：“最重要的是，告诉我，现在你那吸血鬼主子究竟在哪里？”

    “他……”

    “啪——啪——啪——啪”

    有节奏的鼓掌声不仅打断了他的回答，也同样令我惊出了一身冷汗。

    那声音正是从身后传来的——是那个吸血鬼吗？

    门一直紧闭着，他又是如何进来的？

    或许他一直都在暗中观察我？

    不，最重要的是，自己这下死定了！

    我慢慢转身望向身后。

    鼓掌之人是一位皮肤惨白的年轻男子，黑色长发，赤红的瞳孔映出了阴冷的光芒。

    他和我一样穿着长袍，只不过他的长袍为黑红相间，领口与袖口上还绣有两排金丝。

    很好，看来我现在被吸血鬼逮了个正着。

    “你是第一个打开这个笼子的人类，你的开锁技巧，或许日后我还会用上……”

    他抬头沉思了片刻，然后接着补充道：“成为我的衍体，你觉得如何？”

    话音刚落，身后的小胖子急忙走近，显然是想要说些什么，但他又不敢轻率发言，最后只得低头站在一旁。

    所谓吸血衍体，正是吸血鬼创造的生物，虽被彻底奴役身心，却享有永生与强大的体魄。

    “我拒绝你的提议。”

    吸血鬼与他那胖奴隶听后均露出意外之色，就连我自己也颇感诧异。

    听到这提议后，我竟发自本能的拒绝了他，并且无比果断，毫无犹豫。

    “为什么？为何要拒绝这永生的恩赐？这可是……”

    小胖子惊诧地问道，但是话到一半又急忙噤声，然后再次恭敬地低下了头颅。

    而吸血鬼在短暂的震惊后，轻轻摇头，随即露出了释然的微笑：

    “没想到你会这样回答。当然，我不会强迫你，我所期望的，是得到心甘情愿的服侍。”

    我听后心中没有丝毫喜悦，毕竟世上不会有善良的吸血鬼存在，即便真的有，也绝不会让我遇到。

    “但若如此，我只能杀了你。”

    吸血鬼缓步逼近，直至站到我的面前。

    “为何？难道你比起永生更渴望的是死亡吗？”

    该死的吸血鬼！他的手臂已经穿透我的腹部，剧痛如潮般袭来。

    我顿生后悔——或许成为衍体后再伺机报复他才是更好的选择。

    随着他手臂缓缓抽出，每一秒对我来说都度日如年。

    我是否做了愚蠢的决定？为何刚才会如此坚定地拒绝？

    部分内脏已然破裂露出体外，我无力地跪倒在地，跌入他的阴影之下。

    为何我必须承受如此痛苦？背后的理由又是什么？

    我并不喜欢死亡才对啊。

    ……

    为什么？

    ……

    为什么？

    ……

    为什么？

    ……

    “最后一次机会，答应我……”

    “去你妈的！”

    我打断了他的诱惑，也终于明白了其中的真谛。

    我轻轻笑了起来，尽管那笑声微弱，但依旧透露出了一丝释然。

    死亡也许正是此刻最好的归宿。

    我害怕……害怕永恒的奴役，而它也比死亡更让我感到厌恶。

    接受他的条件，我便可能永远失去自由；而我宁愿选择此刻死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