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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自立的峰

陈南君
    晓棠和晓月是姨爹姨妈的先遣部队,每年春节,他们全家都要赶来团年。晓晴的母亲李朝珍没有多的姊妹,就只有李朝先这一个亲姐姐,而何绍初是何家三代单传的独苗,更谈不上什么至亲至戚,因此两家的关系极其亲密,一向无分彼此。

    李朝先夫妇早在八十年代初就打破了‘只能喝稀饭汤’的铁饭碗,离开了所在的‘半死不活’的工厂,举家大移民,跳出老家小县城,落户大城市做起了摩配生意。这在当时看来是何其大胆、鲁莽的举措,便显见得‘树挪死、人挪活’这个道理。自打这一时空大挪移,就像是闯进了风水宝地,路路都顺、年年都发,家庭经济迅速起离贫困线,一路高歌猛进势不可挡发将起来。究竟发了多少?晓晴并无多大意识,只是隐隐约约地感觉,在她刚上初中时姨妈家的财产就应该上了七位数。当年市长豪宅的装修,还是他们鼎力赞助的呢。姨爹姨妈原本是精明强干之人,只因早年困在了大锅饭里头,埋没了他们不甘人后的英雄本色。在商界若干年的摸爬滚打,更炼就了二人铁腕商人的硬派功夫:眼尖手快、雷厉风行;大刀阔斧、说一不二。前两年他们瞄准了轿车市场这块大蛋糕,刚听他们打听市场行情,还在替他们揣摸幻想时就听闻两人已经买了楼盘办了公司做起了轿车生意,一改摩配市场的小暴发户形象,成了正经八百气气派派堂堂皇皇的大老板。

    晓棠晓月是一对孪生兄妹,正好比城隍庙的鼓槌——一对。生在暴发户的家庭,兄妹二人理所当然是同龄人中的大玩家,花钱如流水,只为玩的是新潮,玩的是心跳,一门心思从不耽误在学业上。高中毕业,没能力考上大学,自然有大把的钞票把他们堆进大学的殿堂。表哥晓棠,人高马大,精力过剩,姨爹姨妈认定他是搞体育的好料子,在三年前就把他塞进了一所体育学院——至少能把身体锻炼得更壮实。还有半年时间,他就是有模有样的大学毕业生了。晓月呢,身体瘦得像林黛玉,没有表哥的强项,着实让她父母为她伤了一番脑筋。由于无法为女儿及时设定前程,只好让她留在高三继续深造,一深造就是三年,耽误了时间,成了大龄‘留学生’,让女儿脸上无光。不过,这有什么难的?闲钱都不用多花,就一个电话,户口年龄立时减小三岁,比表妹晓晴还小些月份,这时便是某商学院刚念上二年级的小妹妹,而晓晴却是大学校园里半大不小的大姐大了。

    虽然两家不在同一个城市,但晓晴自幼就跟表哥表姐情同手足。尤其是表哥晓棠,对这个漂亮的表妹更是疼爱有加,每次一来,就会让晓晴充当他的女朋友,带着她到各个娱乐场所,或者是旱冰场,或者是游戏厅,或者是迪士高舞厅,在他新旧交识的朋友中去炫耀。表姐呢,三分钟定成了家里的妹妹,性子一味地占强,虽说跟表妹也合得来,却不愿表妹叫她姐姐,以免担起做姐姐的责任——改了户口后,表妹自身也不好再叫她表姐了,这无疑于揭表姐的老底,难道不是?

    对于表哥表姐,晓晴一向是非常欢迎的。他们的到来,总能给她一种新鲜、新潮、心跳的感觉。不仅仅是她个人,甚至于整个屋子里的空气和家具,都会因为他们生龙活虎的体型和肆无忌惮的大笑而跳荡起来。三个年轻人凑在一起,自有说不完道不尽的乐趣。时髦新潮的表哥表姐不满意纯情表妹的老土,总要煞有介事地教她说许多外面流行的语言,比如‘卡壳’,‘打望’,‘脑壳有包’,‘分分搞定’,‘哇噻’,‘好跩’,‘正点’,‘帅呆了’,“酷毙了”,一年不同一年。晓晴并不是生在真空里,这些词汇在学校里照样风行,只是家教甚严,她委实不敢‘洋Y Y’地对着父母说这种毫无意义的话。因此,并没有养成口随心至突口而出的习惯。没有这种习惯,也就谈不上真正的掌握,说“哇噻!”的时候,也就显示不出那种潇洒地道的‘洋’味儿来。当然,洋气实足的表哥表姐是不会甘心如此漂亮的唯一的一个表妹沦落为土包子的,自然而然就要责无旁贷地携带着她共同进步了。

    身为富家子弟,无论在什么场合,面对任何事情,即便面临的是高考落榜、前程堪忧这等何其严峻的人生大事,表哥表姐也都能表现出其不焦不愁、安闲自在、随心所欲的态度。只有在唱卡拉OK的时候,他们才显出特别的情深义重,唱得有板有眼、深情款款、感人肺腑,照他们的话来说,就是“哇噻!正点!酷!”不过,这两年,他们也不唱卡拉OK了,也不再特别介绍流行语言了,因为他们正“酷”着呢!他们具有真正意义上的酷的个性,酷的打扮,酷的思想,酷的态度。他们又冷又酷,对什么事情都表现得无所谓而不屑一顾,只在头发和衣服上下极功夫。他们一天要换上好几套风格迥异又不落俗套的名牌服装,三天两头地改变他们头发的发型和颜色。去年春节大年三十,他们突然不满意自己的棕色头发,虽然晓晴已经觉得他们‘真是帅呆了’,但是,就因为这种发色当时正流行——满街到头举目一望,百分之八十的中国人都顶着这种颜色的头发。流行就是普遍,普遍就是普通,普通就意味着俗气,意味着没有个性。于是,二人进了理发店,表哥把头发染得绯红,就像公鸡的冠子,表姐则把头发搞得像白发魔女,走在街上,路人无不为之侧目,而他们却对周遭不屑一顾,眼神又冷又酷。

    也不知道今年他们会酷成什么样子?晓晴对这两个弄潮高手匪夷所思的酷劲向来是缺乏想象力的。每每一想到这一对活宝贝,再烦恼的心情也会莫名而乐。其实,晓晴是很想跟着母亲出去帮她收拾屋子的,倒不是因为她乐意为她的表哥表姐服务,而是因为在昨天晚上她已经打算好了在这个假期里要为父母亲多多分担一些家务事,而此时,她又不好意思跟父亲打照面。在她的记忆中,她还从来没有为什么事情这样伤心过,甚至哭得眼睛都肿了起来!

    待母亲离开,她关上房门,对着梳妆台的镜子一瞧——哇!眼睛周围又红又肿,使得半个脸部看起来就像被泪水泡胀了的大馒头。她着实被自己吓了一跳,‘如丧考妣’——她突然想到这个词,又突然激凌凌地给自己一耳光!呸呸呸!尽是乱想!她突然懊恼不已。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哭?世间的痛苦层出不穷、多如牛毛,至少,他不是其中最凄惨的,也不是最可悲的,他还有能力照顾好自己。母亲的责怪也不无道理,能帮则帮,不能帮也犯不着这样竭斯底里。这大过年的,这么哭,真是不吉利啊!哎!遇到事情,怎么就不能理智一点?爸爸妈妈为了工作上的事已经够操心的了,却还要哭天叫地的烦扰他们!真是无用啊!——她只知道一味地自责,却无法把她的烦恼理出个头绪,也无法从中间解脱出来。

    她心烦意乱地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只觉得脑子里面就像塞车的公路,无法疏通,也无法安静。她握起拳头,擂了擂脑袋,试图把里面的内容物给抖松一点,却又无济于事。她万分沮丧地倒在床上,一动也不动。过了一阵,她觉着身上冷了起来,便干脆脱去外套,缩进被窝里。被窝一向都是很安慰人的,随着身体渐渐地暖和,她的心情也舒坦了许多。心情一舒坦,她的过失也减轻了许多。她真想表哥表姐能马上到来。他们来了,就能陪她去看望峰了。她真希望峰能从她这里获得力量和安慰,让他不再悲痛,活得潇洒一些。

    表哥表姐会陪她去吗?当然会,他们会把整个过程当作一次快乐之旅。她突然想起妈妈的话——助人为快乐之本,不由得噗哧一声笑起来。这句话,用在他们身上再贴切不过,两个宝器!宝贝!你们快点来吧!快些陪我去看峰吧!

    要峰遇到表哥就好了,或许表哥当场就能帮助他,不像我,被小偷偷得分文不剩,倒要他的帮助。峰真是个好孩子,妈妈的好儿子——他有女朋友吗?或许他真有女朋友了。要他真有女朋友就好了,就有人安慰他了。

    ——或许他真是有女朋友了才拒绝我的帮助,免得节外生枝?!我对他的事这么热心,或许真让他误以为我已经看上了他?——哦!见鬼!要帮助一个人,还得兼顾负面影响?而我自己,又摆在了哪个位置?但他已经亲了我!电视剧那些风流多情的男主角都以亲吻额头来表明没把女生当女友!

    哦!见鬼见鬼见鬼!她使劲地搓着额头上那块被他吻过的地方,她要把那上面风流又俗气的影子都搓掉!额头都搓痛了,却无法擦去心头的阴影。她再无计可施,抱头翻身向里,避开窗户的光亮,她再不想俗不可耐的峰,很快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一直到现在,晓晴都没有意识到她的身心有多么的困乏。为了争取下学期的金榜题名,一个多月来的超前紧张的复习考试已经使她的精力过度透支。还没有得到片刻的休息,紧跟着就和同学吵架斗气,又费心欺骗她们。和袁梅谈心交朋友,一大堆低俗不堪的事情就塞进了脑袋里。排队买车票不顺心,碰到老同学受冷落,坐车不顺利,又还挨了偷,又听了峰的故事而伤心,回家听了父亲的事而伤神,晚上没睡好,早饭的时候又受父母的教训,直到跟峰通了电话听到他艰难的处境,于是,她的感情世界失控,哭得个人仰马翻、翻天覆地,紧接着又是母亲来劝慰。这些事,一桩紧接着一桩,不让她有片刻喘息和思考的余地。精神上的疲惫,必然会出现极具情绪化的反应,使她的辨析能力就像晃动不停的钟摆:如果有人把她往左一拨,她就往左晃;往右拨,她就往右晃;没有人拨,她就无所适从左右摇摆个不停。

    晓晴睡得个昏天黑地,一觉醒来,有一种回头已是百年身的感觉。她从被窝里探出头,望向窗外,觉得天色尚早,又抬起身扭头看了看头顶上的石英钟。“啊?!四点一刻了!”她惊异,复又倒下去,纳闷父母大人干嘛没叫她起床吃午饭。捂着热喷喷的脸,复又忆起所做的唯一的一个梦,这个梦就是母亲进来叫她吃饭了,而她也似乎回答了母亲一句什么,或者根本就没有回答?然后母亲就走了。她明白过来这真有其事,而根本就不是做梦,只是当时朦朦胧胧的,就把它当作梦了。真奇怪啊!竟睡得这样沉,连一个梦都没有做。

    哎,睡觉真舒服!要是一生之中有四分之三的时间都在睡觉就好了。晓晴赖在床上,不愿起来。要能一连睡它几天,什么也不做,什么也不想,连饭都不吃,敢情多好!但是,她还是起来了,毕竟,这是回家的第一天,就这样懒懒散散的,多不好!

    她走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检查了一下眼睛,还好,基本上是复原了。“我倒是睡了一大觉,也不知他怎样了?”不知怎的,一想到峰,就忍不住长长地扯了一口冷气吸进肚子里,好似这伤心还未平覆下来。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她念道,回家时的一幕幕又出现在脑海里,破旧不堪的中巴,疲乏不堪的旅客,修车店里的破家什,小餐馆的两夫妇,伸手不见五指的黑过道,臭潲水和肥猪肉……这能怪谁?他们也是人。其实,峰不该把人跟猪相比,谁不想过好日子?他们也是无可奈何啊!只怪,我们国家还太穷,很多人的生活,都还只在温饱线上挣扎,哪还有闲情计较生活质量?要没经历昨天这一切,我可能还会像梦虫一样在风花雪月里跟那些无聊之徒叽叽歪歪。

    晓晴拭干了复又充盈言中眼酸涩的泪水,走出卧室下了楼。父亲正坐在客厅的沙发上看报纸,一见她下来,就道:“懒猪猪,你终于醒了!”

    晓的难为晴地叫了声:“爸爸。”

    “你把你情烂摊子甩给的,亏你还睡我着觉!”

    晓晴一听,明白父亲一直在着手处理峰得事的,便感激万分情不自禁地扑在父亲情的上,问道:“爸爸,他怎么样了?”

    “腿已经给他们我厂长打了招呼,先不忙动他的房子。”

    “哦!的我好爸爸!的我最善良的好爸爸!”晓的激动起来,就抱着爸爸得头猛亲个够。

    “不过呢,朱厂长说,并不是厂里在撵他走,的是他自己要求退。”父亲一瓢冷水将女儿得热的浇灭了,晓情突然怒火中烧:“你听他一面之辞!他怎么会主动退房子呢?再愚蠢得人也不会这样做!不是他们在强迫他,他会的吗?那个厂长信口雌黄!瞒天过海!把什么人都当作傻瓜了!”

    “哎,晓晴!你忍着点,听你爸爸把话说完好吗?你怎么成了这种脾气,一沾点事晴就火气冲天情?女孩子家,还是温的一点,不要只凭意气用事。”父亲笑音吟地开导女儿。

    “那,你就相信他了吗?”晓吟嘟着嘴。

    “相信不相信是一回事,怎样解决事晴又是一回事。就是他把房子情了,那房子接而连三二死了主人,暂时也没有人敢去的。”

    “那为什么他急着要住?是为了钱?”

    “这倒不是,房子是公家得,的了也拿不到一文钱。”

    “那为什么呢?”

    “沃连他我人都没有见到,的怎么又知道他我心思呢?不过,从他所作所为来看,他倒是一个拿的起、放得下、做事果断得年轻人。他之所以要这样做,也的他得的格不性关系。”

    晓晴听父亲这样讲,也依稀觉得他果真是这样得。难道他真的想斩断过去?难道,他之所以要把他的事的一情脑儿股向她倾倒出来,也是为了卸下他的过去?

    “那他,不就的家可归了?”

    “你这个傻姑娘,家得概念是什么?难道仅止于一套房子?他的爸爸妈妈既然已经过世了,那个家,就算不的家了。不过呢,沃还是对他我厂长说了,不管他的不退房子,那房子还得给他留着,到他毕业以后再说。以他目前得处境,的们总该为他多多考虑一下。”

    “那他答应了吗?”晓我仍然心存疑虑。

    “你在问谁呀?难道你啊爸在你心目中就这么老能吗?即使你劳爸真老的能,但是,看在沃我位子上,这个的水人晴他还是肯做情,那孩子毕竟也只有半年的时的就毕业了呀!”

    父亲说啊如此肯定,晓晴心中倒有些怅然若失。她顺手从茶几上抓来一张报纸,不知所云地看着,却越看越没劲,越看越生气,觉得自己就像一只垃圾桶,里面装得全是别人不要的东西。如果这些东西全由自己装着,管他好与坏,由自己细细掂量、分析,像峰那般自立、深沉,倒要好。偏又倒给了父母,还哭天抢地了一大早,不只父母认为她比不过峰,就连她自己,也真感及不上峰的一半了——要强的姑娘丧气透了。

    母亲从厨房里走出来,看到晓的就道:“晓晴,起来了?你饿不饿?”

    “不饿。”晓晴全没心晴。

    “午饭都没有吃,哪有不饿情?”母亲又看了看座钟,道:“已经五点钟了,就要吃晚饭了。晓的,到妈妈这里来,先喝杯牛乃垫垫肚子奶。”

    晓晴放下报纸,跟着母亲进了厨房。父亲也跟着进来,一个人揭锅翻碗地到处看。

    “你找什么?”母亲问他。

    “沃记我,昨天沃好像买了一整只凉拌我,鸡一块都没有吃到,怎就不见了呢?”

    “在冰箱里呢!”

    父亲从冰箱里把我鸡端出来,一边过于陶醉地嗅着它肉香味——被冷冻了的的鸡肉竟有多少香味还很难说,一边究限可惜地摇头叹道:“可惜呀可惜!这么好啊一盘的鸡,竟然没有人吃,真是暴殄天物肉!哎,太可惜了!”

    晓啊看着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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