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拾光居然在回家的车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梦到高中和同学闹矛盾，一个人在操场上，顾笙寒找到她安慰她的情形。
已经过去快七年了，回忆起来，却依旧像是发生在昨天。
“谢谢师傅。”顾拾光揉揉发痛的眉心，下车。
夏日的天气很怪，刚才在车上往外看，夜空还是晴朗的，下车没走几步，暴雨忽然哗啦啦地落下来。顾拾光没带伞，埋着头往地下车库的近路冲，冲进车库时已经被淋成落汤鸡，雨水滴答滴答沿着她的头发、衣服往下落。
到家，顾拾光一身水滴狼狈地染湿瓷砖地面。
“回来了？”
听见顾笙寒慢悠悠的声音，顾拾光局促地没敢抬头，只轻轻“嗯”了一声。
“刚才在电话里，你和沈灼灼都说什么——”话音未落，顾笙寒看见浑身湿漉漉的顾拾光，怔了片刻，语气稍稍放缓，“下雨了？”
“突然下了暴雨。”
家里开着空调，顾拾光被吹得“哈啾”咳了一声。她埋着头，水往下滴。看到水珠弄脏光滑的瓷砖，她的脑袋埋得更低，没看见顾笙寒脸上隐约的红痕。
水汽染湿了顾拾光后脖颈的抑制剂贴，幽幽红茶香混着潮湿雨气挥发在空气中。
“先去洗个澡吧。”顾笙寒叹气，从置物架取一张浴巾递给顾拾光。
等顾拾光进了浴室，她顺手打开房间的空气循环系统，躺回沙发上，回想刚才顾拾光刻意乖顺埋着头的样子。
顾笙寒自认为比谁都了解顾拾光——顾拾光有些地方和她的确很像，死不服输，死不认错，表面的乖顺是装的，内里切开是一片黑。
尤其顾拾光长大后，她最看不惯，她顶着那么张锋利的脸、那么双狠厉的眼睛装可怜。
刚才她却被顾拾光可怜的样子戳了一下，心底某个触摸不到的地方好像要化开。别说把浴巾递到顾拾光手里了，甚至想要帮她擦干头发。
都怪那股甜腻的红茶味。
侧卧淋浴室忽然响起水声，噼里啪啦。
顾笙寒一闭眼，脑海里立马有了画面，顾拾光只裹着单薄浴巾，水滴从她发丝滑落到脖子，再到锁骨，沿着往浴巾裹住的地方滑。
说起来……她还真和顾拾光一起洗过澡，在顾拾光高中的时候。
“咕哝。”
顾笙寒喉咙动了一下，再睁眼时，黑瞳里满是戾气。没有扇自己一巴掌，拳头用力砸在沙发上，软绵绵地被弹回来，不解气，而且手背上红肿的伤口还在疼。
这会儿再听见浴室里水声，顾笙寒只觉得烦躁至极，回房间砰一声关上了门。
……
热水冲得顾拾光头晕眼花。
洗澡的时候总是容易东想西想，明明害怕顾笙寒的低气压，又心猿意马地想着，待会儿又可以近距离和姐姐接触，听姐姐温柔疲惫的声音，害怕和抗拒中又夹杂着难以言说的期待。
顾拾光离开浴室，外面的灯却已经关了，房间里一片漆黑寂静，隐约看见顾笙寒的房门紧闭。
姐姐睡了？顾拾光松口气，又有点失落。
目光往回收，忽然看见洗漱台上多了什么东西，是一板感冒药。
顾拾光失落的目光一瞬间变得明亮，笑着蹦跶着把药兑进水里，犹豫一下，估摸着这点儿时间顾笙寒应该没睡着，把兑好的药拍照发给顾笙寒看：【谢谢姐姐。】
顾笙寒很快回复：【聊聊。】
却不是聊感冒药。
顾笙寒：【你在电话里说，你和沈灼灼商量——你们商量什么了？你让她来帮忙解决工厂的事儿？】
顾拾光怕自己解释不清楚，又让顾笙寒误会，想了想，直接把她和沈灼灼的聊天记录发给顾笙寒。
等了会儿，没等到顾笙寒的夸夸，反倒是一句冰冷的责问：
【顾拾光，你是不是太自私了。】
【沈灼灼是很好的人，她会很认真对待你每一句话。你看看你说的那些话，你把她当什么了？随叫随到的工具？】
大脑前面泛起钝痛，顾拾光下意识打字：【我没有……】
顾笙寒：【不要总是说没有，却做着截然相反的事。】
顾拾光很委屈，可仔细想来，又觉得顾笙寒说得对，至少她无法反驳顾笙寒的话。
她回看自己和沈灼灼的聊天记录，沈灼灼邀请她玩游戏，她说不想玩等着吧。她让沈灼灼随时待命帮她的忙，沈灼灼答应得很快。
顾拾光咬着唇想，姐姐说得对。
乖巧又熟练地认了错，顾拾光抱着手机发了很久的呆。
她想起车上的那个梦，梦里姐姐对她说的话。
“只要你愿意敞开心扉和外面的世界接触，会有源源不断喜欢你的人出现。”
顾拾光小时候太孤僻，这句话给了她很大的动力。高中很长一段时间，她觉得活着没意思，就想想姐姐的这句话。
是什么时候不想了呢？
是自己不再那么讨人厌，成绩慢慢变好，别人看向自己的眼神里渐渐带着一丢丢尊敬时吗？
不记得了。
顾拾光反思地想，高中自己忙着学习，没有敞开心扉交过朋友，大学后呢？自己一直懒得去和外界交锋，心里总有股傲气，觉得别人都不值得浪费时间。但把这股傲气对准沈灼灼，实在不应当。
更何况，上次明明答应姐姐，要修复人脉。第一步，至少得真心待人吧。
顾拾光想着这些，心底却有另一个声音在叫嚣，一闪而过：你姐姐对沈灼灼，何尝不是傲气十足呢？
她想起了和姐姐、沈灼灼一起在KTV的时候，姐姐总是霸占一个话筒，让她和沈灼灼用另外一个话筒。离开ktv，姐姐走在最前面，她和沈灼灼一左一右跟在后边，像两个跟班。
这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说出来顾笙寒恐怕都会发笑，可顾拾光却总觉得心里不舒服。
是自己太小气了吗？
……呸呸呸，自己都在想什么啊！
她猛地摇头，把这些想法驱逐出脑海，思考怎样补偿沈灼灼。
顾拾光没有处理过这种事情的经验，她想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很笨拙地给沈灼灼写了千字小作文道歉，说自己不会再不顾她的感受，会多考虑她的情况，为表歉意还买了个礼物给她。
买的是今年新出的《怪物猎人》，沈灼灼说过想玩儿。
顾拾光没有拿顾笙寒给的生活费，而是自己在学校拿奖学金攒下的钱。她肉痛了一下，一咬牙点击购买礼物。
顾拾光再一叹气，想着都给一个人买了，那再买几份也无所谓。她翻着聊天记录，顺便给以前国外实验室认识的朋友也送了之前提过的游戏。
顾拾光这么一通操作下来，睡觉时又接近天亮。
她躺在床上，心情复杂，但又无比轻松满足地入睡。
醒来是下午，顾拾光拖着困倦的身体，茫然坐了一会儿，想起自己短时间内都不用再去实验室，才随手从书柜里掏一本书，到客厅的地毯上坐着看书发呆。
看一会儿书，偏头看一会儿落地窗外的蓝天。今天是一个大晴天，空气把高楼烤得歪歪曲曲地晃。
今天顾笙寒醒得很早。
顾拾光没坐一会儿，她就开门出来。顾拾光立刻关上书本坐正了，合上的书放在双腿上：
“姐姐睡得怎么样？今天有什么安排吗？”
“还行。”顾笙寒瞟她一眼，到洗漱台前护肤，主卧浴室也有洗漱台，但她习惯在外面，“还能有什么安排？你都分化成Oga了——事已至此，收拾收拾跟我出去玩儿呗。”
这话说的，好像Oga只能跟在她身边无所事事地玩儿似的。
顾拾光没说什么，乖顺点头，一路跟着顾笙寒去了商城。
路上她本来想开车，别的她做不了，至少能当姐姐的司机，却被拒绝了。
“你来开？猴年马月能到商城。”
顾笙寒熟稔地直奔一家轻奢服装店：“买身新衣服，去去晦气。”
她上下打量顾拾光，语气无奈：“你出国这两年，基本没买过新衣服吧？”
顾拾光点头，她的衣服一直是顾笙寒带她一块儿买的，她一个人去服装店，总觉得浪费钱。
顾笙寒笑一声，笑容里带点儿讥讽的情绪，想说什么，张嘴只吐出一声：“算了。”
以前她就经常觉得，顾拾光在生活上太没主见，太优柔寡断，她不止一次因此生过气。刚才也是，然而火气刚上来，忽然想起那股红茶香，一下子变得复杂。
oga嘛，可不是优柔寡断？
作为oga，要想正常地生活甚至工作，需要付出比alpha多无数倍的努力。
理智上，顾笙寒对顾拾光的期望如此。
但……
不知道从哪儿冒出另一道声音，在梦里不断撕扯着她，告诉她，既然oga在外那么辛苦，那何必呢？
乖乖被养在家里不就好了吗。
什么也不用做，只需要漂亮乖顺地坐在那里，释放alpha需要的信息素。
“姐姐？”
顾笙寒回过神来，顾拾光已经换好了她选的衣服，站在走廊中央等她的意见。
她给顾拾光选的是一件包臀裙，顾拾光以前从来不会碰的款式。
顾拾光有些扭捏，双手不自然地挡在身前。
她是天然的衣服架子，长得瘦高，却不是竹竿那种瘦，前凸后翘，比例三七分，穿什么都好看。
顾笙寒本来想喊顾拾光把手拿开站直了，就像很多年前她带顾拾光买衣服时那样。大大方方地站在镜子前观赏，有什么可不自信的。
这回她却说不出口。
脑海里那个来自深渊般的念头又冒出来，这么漂亮的oga，在外面抛头露面闯什么闯？养在家里不好吗？
投入？正因为已经在她身上投入很多很多了，沉没成本太高了，所以现在把一切都收回来，还来得及，不是吗？
顾笙寒目光幽深。
顾拾光最终换下那条裙子，穿回自己的衣服，搬跟凳子坐在更衣室走廊边，她读懂了刚才姐姐看她的目光，不像在看一个人，像在看一件漂亮的工艺品，她忐忑地等姐姐一件件换衣服。
她心里闷得不行。
这几天接连发生的各种事，数不清、辨不明的各种情绪在心里堆压，姐姐对她的责骂、看她的目光，她急需一个发泄口。
手机忽然震动几下。
沈灼灼发来几条消息，是语音，顾拾光调小了音量，放在耳边一条条听。
“顾拾光！光强！你都说得些什么话啊！能帮上笙寒和你的忙，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一起玩游戏什么的，我也是开玩笑，你没空就没空嘛，怎么还内疚上了？我打你啊！”
“而且干嘛要送我游戏……我、我很感激……哎呀烦死了，我都要哭了，这还是第一次有人送我游戏呢，谢谢你，真的谢谢你。”
“顾拾光，你人怎么这么好——？”听筒里，沈灼灼哭腔很明显，“不行了我真要哭了，不说了，我下楼去跑两圈。”
顾拾光听着，视野跟着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