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思虞在睡梦中被一阵说话声吵醒，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了看四周，发现自己还在房间里。

    窗帘缝隙透进一缕光，在木地板上投下一道金色的线。

    她一向睡眠很浅，只要有一点动静就会立刻醒来，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

    婶婶心情不好时，摔门声能把她从最深沉的梦中拽出来。

    客厅里传来的声音很清晰，听起来像是她的小姑程梅在和奶奶说话。

    程思虞下意识地蜷缩了一下身体，把被子拉高到下巴处。

    她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她们的对话。

    "妈，大哥和嫂子就没回来过一次吗？孩子都十几岁了，他俩在刚出月子就把孩子丢给您了，现在孩子都十五了，要上高中都也没想过要回来瞧瞧？"小姑的声音压得很低，但那种压抑的愤怒还是清晰地传进了程思虞的耳朵。

    "哎，你大哥和嫂子啊，他们在外面忙呢，哪有时间回来啊。"奶奶的声音有些无奈，还伴随着瓷器轻碰的声响——她一定是在准备下午茶。

    "忙？忙什么啊？这么多年都不回来看看，孩子都这么大了，他们就不想念吗？"小姑的语气突然激动起来。

    程思虞心里一动，原来她们在谈论自己的父母。

    她从来没有见过自己的父母，只知道他们去了外地打工，一直没有回来过。

    爷爷奶奶也很少提起他们，只是说他们在很远的地方，工作很忙。

    她的书桌抽屉里藏着一张泛黄的照片，是父母结婚时拍的，那是她唯一能"认识"父母的方式。

    "他们肯定也是想回来的，只是实在走不开啊。"奶奶叹了口气，"你也知道，外面的生活不容易，他们要赚钱养家呢。"

    "赚钱养家？那也不能把孩子丢给您啊！这孩子多可怜啊，从小就没有父母在身边。"小姑的声音有些哽咽，"我每次看到她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心里就..."

    程思虞听着小姑的话，心里一阵酸楚。

    她想起昨天收拾行李时，无意中翻到的小学作文本，几乎每篇《我的家人》她写的都是爷爷奶奶。

    老师曾委婉地问她为什么不写父母，她只是低头说"他们很忙"。

    "好了好了，别说这些了。孩子现在不是挺好的吗？她很懂事，也很听话。"奶奶安慰道，但程思虞听得出她声音里的疲惫。

    "可是，她毕竟还是个孩子啊，需要父母的爱啊。"小姑还是有些不甘心，"而且我听村里传闻说..."

    "说什么？"

    小姑犹豫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了："我听说大哥他们...可能出事了。"

    程思虞的心猛地一缩，手指不自觉地抓紧了被角。

    客厅里突然安静了几秒，然后传来奶奶刻意压低的声音："你从哪听来的胡话？"

    "村里张婶的儿子不是在广东打工吗？他说...说那边的地方很乱..."小姑的声音越来越小，程思虞不得不屏住呼吸才能听清，"你们说他们是不是卷进了什么不好的事情...？"

    "住口！"奶奶突然严厉起来，"这种没凭没据的话你也信？张婶家那小子整天游手好闲，能知道什么？你大哥大嫂每个月都有寄钱回来，不可能有事。"

    "可是妈..."

    "没有可是！"奶奶打断了她，"这些话千万别让小虞听见，孩子马上要去城里上高中了，不能让她分心。"

    程思虞的心跳得厉害，她轻轻翻了个身，面向墙壁。

    墙纸上的花纹是她小时候无聊时用铅笔描过的，现在还能看到淡淡的痕迹。

    她想起去年生日那天，她鼓起勇气问爷爷父母什么时候能回来，爷爷只是摸了摸她的头，说：等他们赚够钱就回来了。

    可什么是"够"呢？十五年都不够吗？

    程思虞从床上爬起来，动作有些迟缓，仿佛身体还没有完全从睡梦中苏醒过来。

    她走到书桌前，顺手拿起放在上面的观音菩萨项链——这是奶奶在她十岁那年从庙里求来的，说是能保平安。

    银质的链子已经有些发黑，但菩萨的面容依然慈祥。

    正当程思虞准备转身走向门口时，奶奶的声音再次响起："唉！不回来就不回来吧，赚钱要紧嘛，回来没钱小虞也读不了书，有钱小虞才有着落。"

    程思虞的脚步猛地停住。

    钱？

    她一直以为父母连钱都没寄过。

    爷爷奶奶靠退休金维持生活，虽然不富裕，但也从没让她缺衣少食。

    她低头看着手中的项链，突然觉得它沉重了许多。

    小姑在一旁不满地撇了撇嘴，嘟囔道："那现在钱不也没寄多少了嘛？也是时候回来了，真是的，也不知道回来见孩子最后......"

    "住口，程老三。"小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一直没出声的爷爷突然出声打断了："祸从口出，小心你的舌头。"

    程思虞的心头一紧，她悄悄走到门口，透过门缝看到小姑一脸不服气，却还是闭上了嘴。

    爷爷坐在沙发上，表情严肃，手里捏着一封拆开的信。

    奶奶则在一旁轻轻叹气，手里不停地绞着一块手帕。

    "小虞啊，你都听到了吧。"爷爷突然朝着门口说道，吓得程思虞差点叫出声。

    她愣了一下，只好推开门走进客厅。

    "爷爷，我..."她刚开口，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注意到爷爷把信塞进了口袋，奶奶则强挤出一个笑容。

    "孩子，你别怪你爸妈，他们也不容易。"奶奶招手让程思虞过来，然后拉过她的手，轻声说道。

    程思虞感觉到奶奶的手在微微发抖。

    程思虞默默点头，她看向小姑，后者避开她的目光，假装对窗外的景色很感兴趣。

    "小梅，你也别乱说话了。"爷爷看向小姑，"大家都盼着你大哥大嫂能多赚点钱，以后日子能过得好。"

    小姑哼了一声，但没再反驳。

    程思虞看着眼前的场景，突然觉得有些疲惫。

    她不知道父母什么时候能回来，也不知道未来会怎样。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观音菩萨项链，仿佛那是她唯一的依靠。

    "我会好好的。"程思虞在心里对自己说。

    -

    开学那天，程思虞将行李箱从房间里推了出来。

    这是一个用了多年的旧箱子，轮子有些卡顿，发出吱呀的响声。

    与她一同去江州的，还有她的爷爷和小姑程梅。

    "都带齐了吗？"奶奶帮程思虞整理着衣领，眼里含着泪，"牙刷、毛巾、换洗衣服都带了吧？"

    "都带了，奶奶。"程思虞点点头，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

    她注意到奶奶的白发又多了不少，眼角的皱纹像地图上的河流一样纵横交错。

    爷爷之所以要带她去江州，是为了寻找之前一起住在村里的那对邻居夫妻。

    听说他们在江州做着小本生意，爷爷希望能通过他们的帮助，让程思虞在江州的生活顺利一些。

    "小蒋家两口子人实在，你去了要听话。"爷爷一边检查车票一边说，"他们儿子阿承比你大两岁，现在应该上高二了，学习很好，你有不懂的可以问他。"

    承哥？

    程思虞的脑海里浮现出一个模糊的身影——小时候总带着她爬树掏鸟窝的调皮男孩。

    她只记得隔壁家有个哥哥，每年暑假的时候，他们都会一起玩耍。

    哥哥会带着她满山遍野地跑，一起抓知了、摘野果，还会在小溪里摸鱼。

    只是，后来那家人因为工作的原因搬走了，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

    "他们...还记得我吗？"程思虞小声问道。

    "当然记得。"奶奶拍拍她的肩膀，"你娟姨偶尔过年还会打电话来问你的情况。"

    程思虞点点头，心里却有些忐忑。

    这么多年过去了，谁知道现在他们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看着爷爷奶奶满是皱纹的脸，突然意识到这次离开可能是她人生中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小姑程梅拖着一个小型登机箱走了过来，她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连衣裙，看起来比平时正式许多。

    小姑今年已经三十多岁了，却依然没有男朋友。

    她的人生信条竟然是不婚主义，似乎对婚姻毫无兴趣，甚至表示这辈子都不想结婚。

    据传闻，小姑在年轻时曾遭受过感情的创伤，这使得她对爱情失去了信心。

    程思虞曾无意中在阁楼发现过一盒旧照片，里面有小姑和一个年轻男子的合影，但每次问起，家人都讳莫如深。

    或许正是因为这段经历，让她对婚姻产生了恐惧和抵触情绪。

    "走吧，时间要到了。"小姑看了看手表，对程思虞说，"别担心，我会经常陪你回来看奶奶的。"

    此次小姑前往江州，主要目的是在那里寻找一份合适的工作。

    毕竟，她也需要生活，需要经济来源来维持自己的生活开销。

    程思虞知道小姑其实很聪明，只是性格有些古怪，村里人都说她"不正常"，但程思虞觉得小姑只是活得太真实了。

    "到了记得打电话。"奶奶紧紧抱了程思虞一下，声音哽咽，"好好学习，别...别想太多，我在你书包里放了维生素记得按时吃。"

    程思虞点点头，喉咙发紧。

    她看了看这个生活了十五年的家，墙上的老式挂钟，门廊下的燕子窝，还有院子里那棵她出生时爷爷种下的桂花树。

    这一切都那么熟悉，却又突然变得遥远。

    "走吧。"爷爷提起她的行李箱，率先向门外走去。

    程思虞最后看了一眼站在门口抹眼泪的奶奶，跟着爷爷和小姑踏出了家门，去往江州的路。

    她摸了摸脖子上的观音菩萨项链，在心里默默祈祷着：希望爷爷奶奶身体健康，长命百岁。

    江州的天空比村里灰暗许多，高楼大厦像巨人一样俯视着街道上的行人。

    程思虞紧跟着爷爷和小姑，生怕在这陌生的城市里走丢。

    "南一中就在前面两条街。"爷爷看着手机上的地图说，"你蒋叔家的店应该在学校附近。"

    他们沿着人行道走着，程思虞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街边的店铺琳琅满目，路上的学生三三两两，有说有笑。

    她不禁想象自己即将开始的高中生活会是怎样的。

    转过一个街角，爷爷突然停下脚步："就是这里。"

    程思虞抬头看去，一家名为"邻里便利"的小店映入眼帘。

    店面不大，但干净整洁，玻璃门上贴着各种促销海报。

    透过玻璃，她能看到里面有几个穿着校服的学生在挑选零食。

    爷爷推开门，铃铛发出清脆的响声。

    一个微胖的中年妇女从收银台后抬起头，随即瞪大了眼睛："程叔？"

    "阿娟啊，好久不见了。"爷爷笑着打招呼。

    娟姨几乎是跑着从收银台后面出来的，她一把抓住爷爷的手："天哪，真的是您！电话里说今天到，我还以为要晚些时候呢！"

    她的目光移到程思虞和程梅身上，顿时眼睛一亮，"小梅吧？这是...小虞？都长这么大了！"

    程思虞有些拘谨地点点头："阿姨好。"

    "哎哟，上次见你才这么高呢！"娟姨比划着一个不到她腰的高度，然后热情地拉着程思虞的手，"老陈！快出来！程叔和小虞还有小梅来了！"

    一个戴着眼镜的中年男人从后面的仓库走出来，看到他们也是一脸惊喜："程叔！小虞！还有小梅也来了。"

    他快步走过来，拍了拍爷爷的肩膀，"路上还顺利吗？"

    寒暄过后，娟姨拉着程思虞坐下，给她倒了杯热牛奶："饿不饿？想吃点什么？阿姨这儿什么都有。"

    程思虞摇摇头："不用了阿姨，我不饿。"

    她偷偷打量着陈阿姨，试图从她脸上找出记忆中的样子，但除了那双依然明亮的眼睛，其他都变得陌生了。

    "阿承那臭小子呢？"小姑突然问道。

    "上学去了，高二的提前开学，马上就高三了，课多。"陈叔叔回答，"晚上回来就能见到了。"

    他转向程思虞，"小虞还记得你承哥吗？小时候总带你玩的。"

    程思虞微微脸红："有点印象。"

    "那小子现在可高了，一米八几呢。"娟姨笑着说，"学习也不错，年级前二十。"

    她的语气里满是骄傲。

    爷爷和陈叔叔开始讨论程思虞入学的事情，小姑则问起了江州的工作机会。

    程思虞安静地坐着，听着大人们的谈话，眼睛不自觉地瞟向店门外——那里，南一中的学生来来往往，她即将成为他们中的一员。

    娟姨似乎注意到了她的不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别担心，会习惯的。你承哥也会照顾你的。"

    程思虞点点头，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这是她紧张的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