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水市今天的天空格外湛蓝，像是丝滑的蓝色绸缎，一整个冬天都没见过这样热烈的太阳，这样蔚蓝的天空，路上有人慢悠悠的骑着单车，似乎在享受冬天里不曾拥有的温暖与快意，树枝偶尔会勾住一位过路人，让你停下脚步去留意一眼它枝头的新芽。

    百悦坐在小区的秋千上，她久久凝望着天空中那道贯穿南北的白斜线，她认识那道气势磅礴的白色，那是航迹云。

    百悦之前是对周围环境感知力很低的一个人，新栽了一棵树，倒闭了一家店，路上争吵的行人，她都视若无睹，漠不关心，好像这世上没什么值得她去留意，也不值得她停下脚步，她只是一味低着头往前走，要去哪，走多远，其实她心里也不清楚。

    可是当她认识了林千诺，这个有趣、活泼、热爱生活的可爱女孩，自己的生活慢慢也变得不一样。

    林千诺会拉着百悦的胳膊边气喘吁吁的说：“你走这么快干嘛！”

    于是百悦努力的克制自己，放缓脚步。

    林千诺丈量世界，不是计算绕着赤道走了多少圈，而是用眼睛。

    一个人如果能从平淡的生活中找到意趣，那是可贵又了不起的，可以说既是艺术家又是发明家，是美和想象的结合。

    “百悦，你看那片云像不像羽毛。”

    “百悦，你快看！那是曙暮光条，”林千诺按住百悦的肩膀，帮百悦转了个身，“你看！它对面的天空是反曙暮光条，是不是很壮观，明明已经日落了，天空却又像电影开场前的的那束灯光一样，让人满怀希望，今天真幸运，能和你一起看见这个奇观。”

    “百悦，有时候只顾着低头走路是会摔倒的，你要多抬头去看一看头顶的这片天空，它有话想对你说。”

    百悦不禁感叹林千诺的智慧，对生活，对人生，对世界。

    林千诺的感性，她的细腻，她的见微知著，令百悦着迷。

    一缕风微微吹动了百悦的短发。

    百悦低头看了眼手机，今天早上她就给林千诺发了条消息，告诉她自己已经醒了。到现在已经下午一点了，林千诺还没理她。

    百悦收起手机，荡了两下秋千，不远处一个男孩正跑来跑去，他手里拿着风筝线，全然不顾身后被他拖在地上的风筝，他停下来伸手去拽，他的动作不像是放风筝，倒像是钓鱼，风筝躺在地上上下翻动，像是一条垂死挣扎的鱼。

    百悦起身走过去，弯腰捡起风筝，她从跑的满脸通红的男孩手里拿过轴轮，百悦盯着他咕噜乱转的眼睛说：“小龙，我们去买好吃的，好不好。”

    百悦带着男孩来到附近的一家超市，她拿出一张钞票在男孩眼前晃了晃，她表情严肃的叮嘱道：“等会买完东西，你就把钱交给门口的阿姨，你自己进去买，我在外面等你。”

    男孩在百悦的注视下走进了超市，百悦百无聊赖的蹲在门口等着。

    “噔，噔。”

    百悦拿出手机，果然是林千诺发来的消息。

    “我刚才碰见一个背影和你很像的人。”

    “你现在在哪呢？”

    百悦回她，“我在外面。”

    百悦注意到聊天界面最上面一直显示“对方正在输入中……”

    百悦一直等着，她想知道林千诺还有什么想跟自己说的。

    林千诺没过一会儿，发了条语音。

    “你在外面啊，那你发张照片给我，我看看你是不是在骗我。”

    百悦四下望了望这家超市所在的街道，超市前面杂乱无章的停着各种车，有几辆都已经破旧不堪，路上经过的货车扬起了漫天灰尘，路对面的店铺不是停业就是装修。

    百悦左手拿着手机，右手伸出来比了个耶，拍了张照片发给林千诺。

    百悦又蹲着等了一会儿，却迟迟不见男孩出来，她站起来，透过超市门口模糊的玻璃使劲朝里面看，发现男孩正在结账的队伍里安安静静的排队，百悦才放下心来，正当她全神贯注的望着队伍里的男孩，突然她背后传来一道声音。

    “你好，我想问一下，百悦家应该怎么走？”

    百悦呼吸一滞，身形明显顿住了，下一秒她转过身，像做梦一样，林千诺就这样不真实的出现在自己面前。

    “Surprise！”林千诺双手捧脸，笑逐颜开的看着百悦。

    林千诺发现百悦一脸茫然，怔怔的看着自己，她嘴角有些得意的上扬，下一秒，林千诺踮起脚，紧紧的抱住百悦，抑制不住兴奋的说：“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百悦抬起胳膊，轻轻的回抱她，眼前的这个拥抱短暂又令人贪恋。

    两个人松开胳膊，面对面站着，百悦心在猛跳，可她语气仍然克制着问，“什么时候回来的？”

    “半个小时前刚下飞机，想着赶快来找你。”

    林千诺开心的左摇右晃，“上午故意不理你，想着既然要给你惊喜，就要欲扬先抑一下。”

    林千诺把手里拿着的东西举到百悦眼前，“噔噔噔噔，给你的礼物，我挑了好久。”

    百悦把礼物接过去，刚想开口，突然两个人都注意到身边多了一个站着的人，男孩从超市出来，怀里抱着刚才买的零食站在百悦旁边。

    百悦把男孩往自己身边拽了拽，跟林千诺解释说：“这是我弟弟，百龙。”

    “弟弟？亲弟弟吗？”

    “嗯。”

    林千诺仔细端详着百龙，百龙和百悦差不多高，他的眼睛和百悦像极了，不过百龙的眼睛一眼就能看到底，像是干涸的湖泊，空洞又无神，他身材浮肿，嘴唇紫暗，盯着一个地方看超不过三秒。

    之前和苗筱做同桌的时候，林千诺也打听过百悦的一些事情，也没听说过百悦还有个亲弟弟。

    “小龙，这是姐姐的好朋友，千诺姐姐，你跟她打个招呼。”

    百龙对于百悦说的话无动于衷，只是一门心思的想把零食袋打开，两只手捣鼓了半天也无济于事，他表情变得狰狞阴郁，气急败坏的就要把零食扔地上。

    百悦眼疾手快的把零食拿了过来，另一只手去抓百龙正在空中胡乱拍打的手，眼见百龙情绪就要失控，接着林千诺看见了百悦从未在人前表露的一面，她的眼神温柔又蛊惑人心，声音亲切的说：“小龙，我们回家吃好吃的，好不好。”

    百悦的这番安抚很有效，百龙瞬间安定下来，边笑边不住的点头。

    百悦转过身冲着林千诺笑，笑里带着无奈和窘迫，她愧疚的说：“不好意思，小龙是智力方面有点功能障碍，如果他吓到你了，我替他跟你道歉。”

    “没有，没关系，”林千诺善解人意的说，“你是要带小龙回家吗？。”

    虽然林千诺嘴上这么说，但是心里还是有点失落，她煞费苦心来找百悦，又这么久没见面，她还是想和百悦再多待一会儿，一小会也好。

    “对，他现在还是回家比较好，”百悦顿了一下，又说：“今天天气还可以，等会我把小龙送回去，你想不想和我一起到处走一走。”

    林千诺眼睛一亮，毫不犹豫的说：“想！”

    百悦没想到她答应的这么痛快，“那你要跟我一起先回一趟我家吗？”

    “要！”

    百悦家住在顶楼六楼，楼里没有电梯，林千诺帮忙拿着风筝，爬完楼梯让她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百悦拿钥匙开了门，“进来吧。”

    林千诺扫了一眼房子，映入眼帘的物品不多，只摆放了些最基础的家具，不过这些家具无一例外的每一条边，每一个角都被包上了防撞条，房间空旷的像是刚刚搬进来住一样，没有一点生活气息。

    “家里有点冷，你要不去我房间坐着，卧室的暖气还比较热。”

    “好。”林千诺低头看百悦在玄关柜里寻找东西。

    家里正好有一双新的棉拖鞋，百悦找了出来，“这双是新的，不过你穿可能有点大。”

    “没事的。”

    百悦径直走到自己卧室门口，用另一把钥匙去开门，“咔哒”一声后，百悦把门推开，她转身发现林千诺正盯着厨房的推拉门，门是玻璃的，其中一扇玻璃上面都是裂纹。

    林千诺回过头对上了百悦的视线，她有点不好意思，自己刚才在别人家这么看来看去，多冒昧。

    “我房间在这，里面没什么不能看的，你进去随便坐。”听百悦这么一说，林千诺脸忽的红了。

    百龙一回来就去了自己的房间，百悦把林千诺送给自己的礼物放在桌子上，手里拿了个扁扁的盒子就去了隔壁房间。

    百悦的卧室里除了书还是书，林千诺坐到书桌前的椅子上，所有东西都井井有条，书桌中间位置放了一个原木相框，林千诺凑近看了看。

    照片里一个面目慈祥的老人左右手各牵着一个小孩，林千诺猜那个小女孩应该就是百悦，女孩穿了件绿色的碎花短裙，扎着两个麻花辫，辫子很长，都到女孩的腰胯了，标准的鹅蛋脸，笑容很灿烂，露出了八颗牙齿，这么小就已经这么漂亮了。

    没过一会儿，百悦就进来了，她坐在靠近林千诺的床边。

    “照片里的小女孩是你吗？”林千诺用手指了指照片。

    “嗯，差不多是十一二岁的时候拍的，那时候我和小龙还住在姥姥家。”

    “你小时候头发好长啊，头发养的真好。”

    百悦看了眼照片，小时候自己的头发又黑又亮，几乎没怎么剪过，百悦面带微笑的说：“小时候她最喜欢拿梳子给我梳头发，不过就那梳头发的几分钟我也坐不住，急着要和小龙出去玩，等玩累回来，头发早就乱糟糟的，每次她都会念叨我。”

    林千诺看了一眼百悦现在剪的短发，“那你现在怎么不留长发了？”

    百悦顿了顿，说：“头发太长，上学不好打理，就剪了。”

    林千诺突然身子往前倾，伸出手轻轻摸了摸百悦的头发，短短的有点茬手，“那等高考之后就留长发吧。”林千诺今天看了百悦小时候的照片，就在脑海中幻想她留长发会是什么样子。

    百悦坐在床边，她高度上比林千诺矮，现在两个人距离拉近，她目光平视落在林千诺的嘴唇上，她发现林千诺有一颗唇上痣，在下嘴唇上有一颗很小很小、颜色很淡的棕色痣。

    林千诺直起身子，把桌上放着的礼物拿给百悦，“我给你买的礼物你还没拆呢。”

    “现在就拆吗？”

    林千诺点点头，期待的看着百悦。

    百悦打开盒子，里面是一条漂亮的围巾，“好看，我喜欢。”

    “你平时穿的衣服都是冷色系的，所以我特意选了一条彩虹配色的围巾，觉得搭配你衣服的颜色应该会好看，最重要的是，这个围巾很暖和，”林千诺迅速去摸了一下百悦的手，“你看你的手在冬天也是冰冷的，戴围巾可能会好一点。”

    百悦觉得自己的心此刻又软又烫，她摸了摸围巾，“谢谢。”她说。

    “不过今年是暖冬，最近升温又这么快，本来想着开学能看见你戴着我送的围巾，”林千诺伸手去拿礼物盖子，“还是先收起来吧，等今年冬天再戴。”

    百悦把她拿盒子的手摁住，将围巾拿出来，“现在这个天气，戴围巾正合适，等会我们不是还要出去吗？正好替我挡挡风。”

    百悦把围巾挂在脖子上，看着林千诺说：“我不会系围巾。”

    林千诺笑了一下，“那你站起来，我给你系。”

    林千诺踮起脚把围巾绕了一圈，又从一个地方掏出来，最后怕系的太紧，又仔细扯了扯，“我可会五种围巾的系法，等我都教给你。”

    林千诺系好围巾，她退了一步仔细打量了一下，百悦今天穿的仍旧是她那件不合身的灰色外套，配着林千诺送的彩虹围巾，虽说不上猎奇但多少是有些突兀。

    “百悦，你要不要去照镜子看看。”

    百悦低头看了看围巾，她又抬头去看林千诺，“不用去看镜子，你挑的肯定是最好的。”

    林千诺站在百悦家门口等她，百悦出门前都会进行仔细检查，厨房门上的锁，窗户的锁，房间的锁都要检查一遍，百悦生活的世界好像是封闭的，是密不透风的铁房。

    “好了。”百悦低头给大门上锁。

    “我们两个出去，留小龙自己一个人在家真的可以吗？”

    百悦转过身，和林千诺并排走下楼梯，“没事，之前我去上学，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在家，刚才出门前，我给他拿了副棋盘。”

    “小龙这么厉害？会下棋？”

    “不会，他只是把棋子随心所欲的摆到棋盘上，不过他只要看见棋盘，就会变得像个正常人，不哭不闹，坐一下午都不是问题。”

    “那也挺好，起码不会乱跑，也不会有危险。”

    两个人走出楼栋，走到阳光底下。

    林千诺说：“你对这附近这么熟悉，那你带我逛逛吧，尽尽地主之谊。”

    百悦挑了下眉，“那我带你去一个世外桃源、人间仙境。”

    百悦住的地方已经算是郊区，看不见一点单水市繁华的影子，但是万事万物都是相对的，这里没有繁荣与喧嚣却呼吸着宁静与安详。

    “这个公园两年前说是要被推倒，重新进行规划建设，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施工队来了没几天就走了，这附近被弄的面目全非，留下个烂摊子没人收拾。”

    林千诺跟着百悦走了两条街，过了四个路口，来到了这个公园。

    “公园正门现在被堵住了，只能跟这进。”

    林千诺抬头看了看破败的墙，这个偏门已经有点歪斜变形，但是这墙上却爬着某种植物的干枯藤蔓，让林千诺想起了小时候看的动画片里通向梦幻仙境的神秘大门。

    百悦垮了一步进去，伸出自己的一只手，“入口这里小心点，脚底下可能会踩到石块。”

    林千诺牵住她的手，小径很窄，两个人一前一后拉着手往前走去。

    公园并不大，几乎遍地都是枯枝烂石，没走多远，前面的地面传来一道亮光，像是来到了仙境的边缘，林千诺没想到那竟是一条发光的河流。

    河流两岸的斜坡上有一个青白色的石椅，今天阳光很好，坐上去也不觉得刺骨。

    “你以前经常来这个公园吗？”

    “没有，它被人破坏之后，我才来的这。”

    公园里静的出奇，河流缓慢的流动、草地上绿草的摇曳、空气里气流的震颤，一概听不到，林千诺之后也一直没有说话。

    眼前的河流波光粼粼，百悦恍惚间看见河对岸坐着一对亲密的情侣，她从未在这里见过他们。

    百悦扭过头，林千诺端坐着，像是一尊圣洁又仁慈的河边神像，阳光打在她身上，熠熠生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