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棠用鞭破开江溟逍挡在身后的折扇，洞穿心脏。一棵种子发芽抽枝，从江溟逍的心口长出枝条，将他裹成一个绿色的茧。

    墨棠拿出伤药要给陆昭野包扎，陆昭野不当回事，伸出手部的骨头给他瞧：

    “一会儿就好了，你看，已经有一层筋膜了。”

    墨棠垂下目光，收起手里的药：“水幕仍未消散，这应该不是江溟逍的领域。”

    他飞到高处看了眼，发现水汽最浓郁之处有七个，他落在离自己最近的一处，指尖轻点，足下立刻有一朵细瘦的小花破土而出，花蕊处是一颗鲛珠，上面有血色暗纹。

    阵眼被破，于夜色中浮动的水幕终于消散。陆昭野叫他：

    “墨棠，快过来，江溟逍开花了！”

    不仅开花，而且结果了。

    江溟逍茧的顶部，浅黄色的喇叭样花朵凋谢，一枚和葡萄差不多样子的红色果实沉甸甸挂在枝头。

    墨棠伸手摘下，包裹的江溟逍的茧瞬间枯萎、风化，刚刚还意气风发的仙人，现在已经成了一抔飞灰。

    果实被墨棠捻碎，又凑在鼻尖闻了闻，他的眉头紧皱，陆昭野好奇催促道：

    “什么味道？”

    “有妖的气息。”墨棠道，“他的力量的确是焚心境修士的水平，身体却还是凡胎。不知他是如何避开谒见天道、这又和他体内的妖血有何干系。”

    陆昭野前世她也达到过此境，变化中容颜不老、寿命延长只是表象，真实的改变是从此五脏六腑、筋骨皮肉，都不再是纯粹的血肉，而是更能吸收灵气转换为自身真气的存在。

    所以她刚刚一眼就看出江溟逍的不对，江溟逍看着不老，可是面容衰败，一副大限将至的模样，如果他真的谒见了天道，应当丰肌清骨，气宇轩昂。

    小而偏远的一个兖州，稀奇古怪的事情竟然如此之多，墨棠把找到的鲛珠交给陆昭野：

    “褚安财把此物埋在血契盟的院子里，为的就是如有意外，能助江溟逍来此杀掉强敌、毁尸灭迹。”

    陆昭野接过鲛珠，此物是鲛妖体内性命所系的修为命门，一个鲛珠，就是一条命。上面的血色纹路不知是何作用，陆昭野第一眼竟没有看清，她用还没长出皮肤、但已经不流血的双手收起此物，又去将其他六颗挖出来收好。

    院子里已经没有声息，墨棠看了眼将明的天色，走到陆昭野身边：

    “我用傀儡把适才要杀我的人引回来，他们是仅剩的活口，需要尽快送走。”

    陆昭野眨眼：“是这个道理。”

    给她说干嘛？

    墨棠：“我门内名叫苏云澈的弟子——”

    “就在血契盟西边的客栈，二楼天字房，应该快睡醒了。”

    墨棠瞧她：“你不带我去？”

    陆昭野想她和墨棠今夜出生入死，墨棠应该是不打算认出、杀了自己，和他去一趟也无妨。

    追杀他们的生偶实力并不高，墨棠之前溜着他们是为了不打草惊蛇，现在水落石出，便干脆将五人打晕，统统装进乾坤袋系在腰间。

    陆昭野看着眼馋：“玄穹宫的乾坤袋可以装活物？”

    墨棠：“五十年前机枢院改了阵法，现在的乾坤袋都可以装活物，只是不能超过一个时辰。”

    两人因为说话，离得近了些。墨棠戴着面纱，长眉秀致，眼尾微扬，墨黑瞳仁里浮着碎金般的晨光，让陆昭野看的是目眩神迷。她摁了下乱跳的心，忍不住问：

    “你怎么不问我的事？”

    她露出的破绽——不，应该说，她除了鹿野这个敷衍的假名字，其他地方都没有费心遮掩过。

    墨棠：“你又不想说。”

    陆昭野猝不及防，窗户险些没翻过去。墨棠扶了她一下，跟烫到一样收回手。

    苏云澈在客栈的床榻上睡得正香，陆昭野啧啧道：

    “你小子睡得沉，却不知你墨长老今夜有多辛苦。”

    墨棠不理这油嘴滑舌，任她转开了刚才的话题，伸手在苏云澈身上轻轻一抚。

    苏云澈睁开双眼，看清眼前人后大喜：“长老，你来救我了！”

    正是此时，陆昭野的声音从窗户处传来，她冲墨棠一笑：

    “道友，有缘改日再见。”

    说罢向后一仰，人已经飞出窗外，不见踪影。

    苏云澈都没反应过来：“这、她——”急的叫出声，“墨长老，别让她跑了！”

    却听纹丝不动的墨棠道：“她要走，没人拦得住。”

    苏云澈竟然听出难过来，不由得转过身。

    墨棠已经从乾坤袋里扔出五个生偶，不由分说郑重向他交代起来。

    *

    陆昭野跑的飞快，真谢谢云雨梦不是活物，她虽不能谒见天道提升实力，但只要有欲望，就能快速修复身体，这一点可大大强过她以前了。

    陆昭野飞升前斩下最后一尸，称玉馔劫的食欲，把这个算上，她前世有三尸和一具本体。

    现在她怎么复活的先不论，陆昭野隐隐察觉，要找回前世的实力，就得把这四个部分都收集齐全，那样她才算是真正复活。

    金阙尘的线索在千相阁，若要复活，应该速向此处调查。

    但陆昭野却不打算现在往千相阁去，血契盟的阴谋非同小可，为了确保无辜同族的安全，还有找到青灵，她得先去京城一探。

    兖州最豪华的宅子就是太守府和血契盟，太守已死的消息还没人知道，陆昭野大大方方去太守家里借了点金银，蹲在书房看了不少邸报，还搜了舆图出来。

    现在人间的朝廷是大梁，皇帝姓郑，非常尊重仙家，因为各地都有玄穹宫选派下来的镇世者，国朝还算稳当。

    把舆图揣在怀里，陆昭野突然一阵饥饿，这感觉来的汹涌突然，她在空气中闻了闻，沿着吸引自己的方向一路朝外，最后停在一个卖豆腐的摊子前面。

    奇怪，她明明没有味觉，云雨梦所需的大部分都是欲望，食物只是锦上添花，她现下究竟是哪里在饿？

    意识没想明白，身体却晓得得很，陆昭野一双眼睛黏在卖豆腐的少女身上拔不下来，周围已经有了议论声。

    “这人戴着面具、没见过啊？”

    “穿的什么衣服，太奇怪了，有点像……我家里给奶奶做的寿衣。”

    “呸呸呸、你仔细看，衣服上带血呢，别胡乱招惹。她说不定是血契盟的人。”

    血契盟三个字一出，百姓纷纷露出恐惧之色，原本排长队买豆腐的人一下散去不少。

    卖豆腐的少女年约十五，皮肤微黑，五官灵动，一双大眼睛黑白分明。她是这里有名的豆腐西施，做豆腐的手艺也好，每天清晨都和爹娘在此卖豆腐。

    她见的奇怪的人多了，并不怕陆昭野，此时偏头和娘说了句话，切了块豆腐用油纸包好，朝陆昭野走过来，长长的麻花辫在身后一甩一甩。

    “姐姐，这个给你。”她歪头笑道，“算是送姐姐的，好吃的话明日再来，我还在这里卖豆腐。”

    眼前戴着面具的人虽然奇怪，少女却并不害怕，反而脸蛋红红，眼波柔软。

    她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被这面具人一瞧，身上就莫名热起来，心里越靠近她身边越高兴。

    陆昭野一动不动，少女见状，以为她害羞，便要拿起她的手，将豆腐放在她掌心。

    两人肌肤相触，同时惊叫起来，少女是惊喜，陆昭野则是惊恐。

    曾经的巡天大圣对着真仙都没有惧色，此时却吓得脸色大变，掉头就跑。

    油纸包的豆腐滚在地上，可怜地沾了一圈土。

    少女被她吓了一跳，手还在半空伸着，喃喃道：

    “你没拿豆腐……”

    陆昭野窜到另一条街，又咬着牙回来，看也不看少女一眼，捡了豆腐就走，旋风般的身影离开后，少女才看见地上的一锭银子。

    爹娘以为出了什么事，冲过来看见银子大喜，少女却失落起来，将银子捡起来，细细擦干净收好，想着那人若是明日再来，一定要把钱还给她。

    *

    陆昭野满面通红，她的脚像是有自己的意志，很有目的性的往人家后院去。

    不用说，那里肯定有美人。

    她自醒来后，先是有墨骨，然后是白夜、苏云澈、墨棠，身边总是有一个说得过去的美人相伴，云雨梦得到满足，没叫她想起这致命的问题。

    云雨梦，被美人吸引，可以引动美人的情谷欠。

    陆昭野前世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要把自己斩下来的欲望封印、埋在坟墓里的。不然让没有自我意识的云雨梦出去游荡，真不知道要惹出多少惊天祸事来。

    千相阁和血契盟真是天底下最大的白痴，竟然敢破了她留下的封印。如果这次醒来的不是她本人，那——

    陆昭野一个激灵，调转方向，朝着城里最吸引自己的一处地方狂奔而去。

    墨棠带着苏云澈刚走到官府门口，墨棠就停住脚步，苏云澈正在疑惑，就见前不久逃跑的半妖从半空一跃而下，跳到他们面前，眼睛钩子似得缠住墨长老。

    什么情况？她要强抢玄穹宫的长老？

    苏云澈对长老的认知就是真仙以下最强，因此并不担心，也不退开，准备近距离看墨长老怎么降妖。

    妖怪说：“墨棠，虽然有点奇怪，但我能摸你一下吗？这对我很重要，之后我会解释的。”

    苏云澈：啊？非礼可以说的这么直接吗？

    他想墨长老一定十分生气，结果却听到：

    “好。”

    苏云澈下巴掉在地上，自己捡起来按好，自我安慰道：这一定是墨长老的计谋，不会错的。

    陆昭野小心翼翼摸了下墨棠的指尖，见他双目平静同前，松了口气：

    “你修为高，果然不受影响。”

    白夜等人也都有修为，这云雨梦实力不济，无法影响这些人。

    这时候官府里管事的人已经闻讯出来，其中也有一位修士，正警惕地瞧着三人。

    兖州死了太守和镇世者，一旦乱起来，百姓必定受苦。陆昭野咽了准备好的解释，对墨棠道：“你们先处理正事，我就在这里等你。”

    墨棠带着依旧一脸不可置信的苏云澈朝门内走去，在门槛处复又停下：

    “……你不会再跑了吧？”

    他问这话的时候侧对着陆昭野，不知何来的风把面纱掀起一个角，露出玉雕般的颌线，嘴唇轻轻抿起，像是忧愁又像是恼怒。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