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腾出的手又搂上了蒋淼生的腰，将他扶稳，影子缠绕一块，纠缠不清，后背隐隐约约触到对方结实的胸膛，蒋淼生这时才发觉身后的人冷的不像话，全身上下都如同对方的声音一般，散发着刺骨的寒意。

    虽说蒋淼生自认为自己是个坚定的唯物主义，但面对这种刚死了人就出现了超乎科学常识的情况还是会……

    蒋淼生面色一沉，一个肘击击上对方的胸膛，却被对方轻松躲过。他也没有恋战，找到空子迅速撤到被厚重的窗帘遮住的窗户处，与对方隔出一段相对安全的距离。

    恐惧害怕倒不至于，但保持警惕总归是对的。

    他感觉自己在做梦，不太清醒。

    蒋淼生警惕地紧盯不远处那个奇怪的男人，左手偷偷摸摸地摸到大腿，狠狠揪了自己一下。

    嘶——！bushi，他也没梦游啊，怎么白日见鬼了？！

    “吓到你了吗？”那不知名的东西向蒋淼生摊开双手，表示自己的无害，他就这样将双手暴露在蒋淼生的眼底，不再有动作，“真不好意思，我的宿主刚死，我与我存在的世界刚断联不久，魔力不足，导致身体出现了寒冷的情况。吓到了你，十分抱歉。”

    对方的声音不疾不徐，有条不紊，蒋淼生一下子就被对方带了节奏，陷入了对方的逻辑。

    他所说的“宿主”是指钟院长吗？“魔力”又是什么？

    蒋淼生垂下眼眸，入目即是屏幕的荧光投下的那一片蓝色光影，他倏然反应过来，眼神一沉，其中的冷冽凝成一把锋利的刀，抵在对方的脖颈，好似对方只要说错一句话，就要手起刀落要了对方的命。

    男人也看出蒋淼生的警惕，他知道刚刚那一番话对于现在一无所知的少年而言是有多么离谱，只好再放缓声同对方讲解，语气颇有几分无奈：“哎，我知道我接下来要说的一切可能会颠覆你过去的世界观，但我希望你能够先听我说完。等你了解了所有之后，你再酌情定夺，好吗？”

    男人的语气轻缓有礼，让人极其容易放松警惕。

    蒋淼生眯了眯眼，垂下左手，朝对方扬了扬头，示意他继续编——不是，继续说。

    男人开口娓娓道来：“按你们这里的说法，像我们这种物种应该叫做‘恶魔’。”他从阴影里走出，竟然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模样！

    他微长的头发乌黑，似比狭窄的房内窥探不到的阴影还要黑暗，室内唯一的弱小光源根本无法逃离那黑暗的吞噬，特别是他那双眼睛，像是万丈深渊，所有停留于他眼中的事物，都将坠入那片渊薮。

    但实际上他长得并不差，如果一定要给个标准，他的这张脸完全可以在一个时代统一全世界的审美——这不是夸张，也不是在说笑。

    他就像是古希腊神话中美丽至极的纳西索斯，但他绝不会在水岸边伫立，他那样的美，摄人心魄，但神圣不可侵犯，他就应该久居高台，永不会走入人间。

    他原本该如此的，但苍白的面孔，病态的白唇，将他的完美修饰得无比的脆弱，像是神走下了神台，不再遥不可及。他那双眼说是骇人，却也黑白分明，成功掩盖了那恐怖的黑，抬眸总是灵动的。

    从此，神有了人的温度。

    这样的美，就算是对什么都难以提起兴趣的蒋淼生，也不禁心头一颤。

    震撼是一回事，但蒋淼生不会像这世上大多的俗人那般，对美色放松警惕，迷失自我，他清楚地知道美丽的危险。

    他紧盯眼前比他高出十几厘米的青年男……男恶魔，身体后倾靠向窗户，左手偷摸上窗帘遮挡住的窗户锁，但他只摸到一块寒冰，就像是那到铁锁被某些不知名的力量给冻上了一般，坚硬无比，寒意森森。

    直到这时，蒋淼生才稍微有点相信“恶魔”的说辞。

    他抬眸同恶魔那双眼对上。

    恶魔早已看穿了他的举动，但他并没有说破，只接着说：“所有生物为维持机体运转都需要为其提供能量物质，你们人类需要依靠‘食物’来摄取这类物质，我们也同样。只不过我们的‘食物’是你们人类产生的各种负面情绪以及负面情感。”

    蒋淼生在发现无法开启窗户后，就知道自己无路可逃，他心大的直接开摆，抱胸靠窗，换了个舒服的姿势继续听他说。

    “你们恶魔不是应该吃灵魂吗？怎么变成吃这些玩意了？”蒋淼生听到他讲到此，想起小时候看过的一些故事书，好奇地问道。

    “早在恶魔这个种族初始，确实是食用人类的灵魂。那时神魔矛盾冲突愈演愈烈，我们败了，就被制裁了，只能食用人类的负面情绪和情感，但到了后世我们发现这种‘食物’要比以前好太多。以前一个成熟的灵魂很难培养，要吃饱实在是太难，而现在成本低，产量高，且可持续发展；唯一不好的一点，就是除了‘痛苦’的味道可以同成熟且美味的灵魂媲美，其余‘负面’的味道就稍微淡一点了。”

    “哦！”蒋淼生觉得这说法怪稀奇，接着问道，“这个味道‘淡一点’是什么意思啊？是口味‘淡一点’的意思吗？”

    恶魔的手指点了点下巴，将回答组织了一下，精准地答道：“按我的看法确实如此，就是如果是重口主义者，相对‘淡一点’就是清淡的饭菜；如果本是清淡主义者，相对‘淡一点’就是完全的寡水了。”

    蒋淼生：“……你们难道不会造反吗，这么玩？”

    蒋淼生作为一个无辣不欢的辣食者，真的不敢想象没有辣椒的日子，也有这个原因，他才拥有了完美逃出福利院的能力——因为复礼福利院的饭菜味道太淡了！

    恶魔对他的问题回忆了一番，准确地回道：“以前资源不平均，确实会有工人罢工的情况，后来高层推出了相对规定，资源平均了，就没有这种事了。”

    蒋淼生：“……”

    这个情况的发展倒是合理却又有一丝诡异。

    他忍不住吐槽道：“你们居然还有阶级这个概念？！”

    “这怎么了，我们所在的公司还是直接隶属于最高级阶层呢！”恶魔奇怪地看着他，“既然说到我的工作，也正好可以给你解释一下——公司的任务就是让我们来到人界收集人类的负面情绪和情感带回去制作成食物。因为人类的‘负面’有很多种，所以公司也有对应的部门进行收集，部门的员工们只能收集自己部门的‘负面’，无法收集除自己部门以外的‘负面’。就像我所在的部门是收集‘痛苦’的，那么我就只能收集‘痛苦’。”

    这时蒋淼生没头没尾地插了一句：“你是社畜了吗？”

    他看见恶魔突然不说话了，瞳孔微张，良久才垂下眼眸，缓缓答道：“……是。”

    怎么感觉对方要哭了……

    蒋淼生此刻觉得那位原本看起来精英范十足的恶魔一下就垮了，下一刻就能梨花带雨地哭诉一番。

    蒋淼生打来一个激灵，不敢再捅恶魔脆弱的心窝，生怕待会纯听他哭去了。

    恶魔好像吸了吸鼻子，努力收好自己想哭的情绪，才接着道：“我们来到人界收集‘负面’需要寄生一位人类，以此作为媒介来进行收集，而收集‘负面’有两种方法——以我为例，像我收集痛苦的，要么利用媒介收集除宿主之外其他人类的痛苦，要么收集媒介宿主的痛苦，但收集难度前者相对于后者就简单得多，后者这种收集方式还需消耗恶魔自身的魔力，对于恶魔自身可能得不偿失。不过每个方式的收集程度都大差不差，恶魔会消耗的魔力客观而言也消耗不到哪里去，收集方式还是看宿主意愿，整体来说双方成立的寄生关系实际是合作。”

    灵敏如蒋淼生，直觉让他听到“合作”二字时一下子想到了之前那个封锁捐款消息的畜生。

    是了，福利院里所有人的底细他都清楚一二，只有眼前这位他是第一次见。

    他是嫌疑最大的。

    蒋淼生轻松的表面，背后却是又紧绷起来，他打起精神接着往下听。

    “而这种合作是一个长期合作，想要解除寄生关系，恐怕有点难度。像宿主死亡，就是其中一种解除关系的方法。”

    果然，蒋淼生由着这句想到。

    寄生关系虽说有“寄生”这个难听至极的存在，但说到底还是一种关系，既然能成立关系，那么必然能解除关系。

    眼前的恶魔这番言论说得头头是道，有理有据，并且按恶魔所言，他们的文明类似人类社会，很能减少一点人们对类似于熟悉领域的其他领域中的未知产生的警惕，但要攻破蒋淼生一点点的心理防线，这个故事还是不够看。

    是的，迄今为止蒋淼生依旧是抱着听故事的心态在面对跟前这个“恶魔”。不过要说他毫不动摇，那还是高估了他，毕竟门窗诡异的紧锁和对方身上仍旧明显的寒意，很难让一个十八岁不到的未成年人用科学的角度来判断这个类似灵异的事件。

    当他听到恶魔话中的“长期”二字时，那种不安感更加浓烈，他的右眼跟着心脏间接地跳动，似是在证实其中的危险。

    但是这种未知带来的胆战心惊让蒋淼生的肾上腺素飙升，心跳频率的急速上升刺激着蒋淼生的神经，这种久违的感觉拼命诱惑着少年，他的好奇心到达了巅峰，这种揭开真相的神秘感让他很喜欢。

    特别是还有他对对方的怀疑，对对方似敌似友的立场的猜测，想要在这场他单方面开始的幼稚的博弈中胜出的竞争心让他兴奋不已。

    他开始投入他的注意力，来聆听所谓“恶魔”的世界。

    恶魔说：“解除寄生关系的方法有三种：一是宿主死亡——宿主死亡之后，寄生关系自动解除，公司为了总结恶魔在这个媒介上所收集的‘负面’会暂时关闭此恶魔与魔界的联系，以防恶魔‘无缝衔接’下任宿主影响总结，造成此恶魔业绩出错。”

    “这个规定原先是位退休的前辈提出的。因为公司是不会在年终提前总结所有数据，所以当时那位前辈本来是可以在公司年终总结上拿到销冠的，结果另一个前辈因为‘无缝衔接’下任宿主，增了业绩，拿到了当年年终销冠。原本到手奖金飞了，肯定气啊，他就申请了这项规定，公司高层通过了，也就一直延续到至今没再修改。”

    蒋淼生无语的看着他，忍不住吐槽道：“你还挺八卦啊。”

    恶魔尴尬地挠挠了头，狡辩道：“就是纯听他们讲，也就知道一些……”

    “……继续。”

    “二是恶魔死亡。但恶魔死亡的概率几乎为零，剩下的那极其微小的概率只有我入职之前的那一件事能证明，我记得好像是那位前辈因为与人类过于接近而导致被污染，然后魔力枯竭而亡。不过具体的事情我也不大清楚——更何况恶魔是不能自杀……”

    “等等，”蒋淼生开口打断恶魔的话，“为什么说恶魔不能自杀？”

    “是这样的，”恶魔并没有因为蒋淼生无礼地打断他的话而生气，而是好脾气地为蒋淼生解答道，“要想杀死恶魔，就得找到恶魔的弱点，也就是恶魔们真正的‘眼睛’。”

    “‘眼睛’？”蒋淼生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接着问道，“那也就是说，你现在的眼睛是假的咯？”

    恶魔想了想，道：“您可以这么理解。”

    “恶魔的眼睛是混合的银金色，恶魔拥有的魔力的多少也可以从眼睛的颜色来判断。魔力越多，金色的占比也就越多；魔力越少，那么银色的占比就越多。”

    “恶魔在出生时就会将‘眼睛’寄放在高层对于此的存放机构，只有在魔力完全枯竭，无法再挽救的情况下，机构才会将‘眼睛’交还给恶魔，要恶魔自行摧毁。”

    听到这，蒋淼生抬手打断：“几个问题：一，恶魔如何摧毁‘眼睛’；二，魔力没有枯竭的‘眼睛’为什么不能摧毁；三，要是恶魔不想死，那‘眼睛’又该如何处理；四，恶魔死亡之后又会成为什么；五，八卦一下，你的‘眼睛’又是什么颜色的？”

    “不错，”恶魔一幅长辈之态欣慰地道，“学会举手提问了。

    “……”

    滚！！！

    恶魔被他幽怨的小眼神逗笑了，也不再揶揄他，答道：“‘一’和‘三’我可以给你一起回答，恶魔是可以自己直接捏碎的——就是这样简单粗暴啦——当然也可以等‘眼睛’自行碎裂，但前者无痛，后者就太痛了。”

    “不过恶魔是没有死亡的概念的，这就同‘四’的答案有关了。恶魔的生命很长，死亡其实很遥远——实际只要魔力没有枯竭，恶魔将不死——古书上有言，恶魔死亡之后将流浪世界之外，在宇宙中又会因曾是聚灵体，又将再次重聚力量，最终愈演愈烈，成为无限的吞噬者，人类好像将此称之为——‘黑洞’。”

    “但这并不准确，因为‘吞噬者’无法吸收神明的力量，所以它也将呈现出圣光，感觉跟星星差不多。”

    “哇哦，那还挺浪漫。”蒋淼生敷衍地赞叹了一句。

    恶魔也不在乎蒋淼生的态度，接着解释道：“魔力未枯竭、未变成‘全银’的‘眼睛’不能被摧毁，因为在‘眼睛’遭受攻击时，‘眼睛’就会将此反馈于恶魔，躯体将本能回击。所以想摧毁未‘全银’的‘眼睛’是不可能的。”

    “‘五’的话，”恶魔斟酌一阵，才缓缓说道，“嗯……因为我拥有‘贵族’血统，所以我离最高阶恶魔只差一层银了。”

    蒋淼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