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晓歌抱着母亲大声地哭了起来,浑身发颤,晓歌母亲也流泪劝道:“傻孩子,这有什么关系呢,天下好男孩多的是!”
在这个世界上,无论何时何地,哪朝哪代,门当户对永远是迈不过去的坎。即使你不在乎,可对方在乎,无形之中拉开了心中的距离,欲求求不来,欲得得不到。即使得到,谁又能保证一辈子的不后悔,时时小心,战战兢兢,这种生活随时都可能引爆心中的那丝脆弱隐忍。
仁国知道了弟弟的事,玲玉的哥哥王占兵也知道了,自然十分欢喜。事不宜迟,得赶紧把事办成了,那时还不兴许自由恋爱,要找个媒人才好,这活就落到仁国家里李佳凤的头上。
佳凤带着仁旗到玲玉家里说亲,玲玉的母亲本来就对仁国的长相有好感,见仁旗比他哥哥还要俊上几分,自然十分欢喜,笑得合不拢嘴,不停地在打量,呆在仁旗身边不挪窝,生怕这个准女婿跑掉一样。玲玉都不好意思了,催促着她妈赶紧上一边去。
佳凤毕竟是在粮所上班的,为人处事不在话下,对玲玉这个姑娘也是满意得很,看见仁旗不怎么说话,就对着玲玉的娘说:“婶儿,俺公公婆婆都走得早,长兄如父,长嫂如母,仁旗的事儿就是俺的事儿,仁旗这孩子恁老实,不会看火候,也不巧嘴,您和叔要多担待点,如果以后他们俩成了,您两老就是仁旗的爹娘,他会好好孝敬你们老人家的。”
“哎哟,大侄女,你可别恁客气,你和仁国都是好人家,仁旗这孩子也好,俺一眼就相中了,看着就实诚,俺闺女说他还是高中生哩,还要准备考学,俺和她爹都愿意,玲玉也愿意。”说完,喜得又哈哈笑了起来,玲玉在一旁被她娘说的红着脸,都不敢正眼瞧人了。
玲玉的爹不怎么说话,只是吧哒地嗑着烟袋,但还是忍不住偷笑两口,他对这个准女婿自然也是很满意的,何况他哥一家人都是正式的,这在农村已经是天花板的存在了,去城里那也是早晚的事。
仁旗的事儿很顺利,虽然没了父母,但哥哥一家的牌面在那摆着呢,样子又出挑,在农村根本不愁媳妇。
可红深就没这么顺当了,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出个说媒的人儿来,让玲玉去自然是不行的,她自己还是个大姑娘呢,最起码要找个长辈的女眷。可在胡姓一家确实没什么像样的人,也没有谁愿帮他这个忙,找外姓的又显得不太合适。
想了半天,他还是决定自己先去一趟陈香玉家。红深在合作社里买了两条烟,又给香玉的弟弟买了一大包糖,就走着去了楚河村,仁旗的衣服他还穿在身上,看来一时半会儿也还不了了。
香玉的家比较破旧,院墙也倒了半边,还没有糊上,只是插了一排篱笆,从外面就可以看见院子里。香玉的娘正在洗衣服,香玉在打棒子,她弟弟留宝满院子跑着捣乱,也没人管教一下。
红深推开门,走了进去,香玉见他进来,一下子愣住了。香玉的娘抬头一看,问道:“恁找谁哩,是不是找错门哩!”
“姨,没找错,俺就是来找香玉的!”红深一边陪笑着,一边把糖拿出来,留宝看见了,一把夺了过去,紧紧地抱在怀里跑后堂里去了。
香玉的娘没有什么主意,也不知道如何招呼人,就朝屋里喊:“他爹呐,家里来人哩!”香玉则呆呆地还在用手刻棒子,不敢说话。
“咋呼啥咧,你这老娘们儿整天不让人消停!”香玉的爹皱着眉头,从里屋踱了出来。
“陈叔好,俺是白石西村的胡红深,是来找香玉哩,俺有些事儿想跟您老商量商量,要不咱去里屋说!”胡红深一手拿着两条大前门的烟,一手去扶香玉的爹。
香玉的爹瞄了红深一眼,没说话,转头又朝屋里走去,红深赶紧小跑着跟了上去。
堂屋的北墙是一张长条机,正中是八仙桌,两边是八仙椅,条机上供着牌位。香玉的爹坐在东首,也没有张罗倒水,独自抽着旱烟。
红深将两条烟放到八仙桌靠东的位置,坐在了下首,说:“叔,俺和香玉在宣传队的时候就认识了,俺想和她好,香玉也愿意,俺本想托人来说个媒,但想了想还是俺亲自来一趟,和叔好好谈谈,毕竟还是要叔来做这个主哩!”
“俺家香玉年龄还小哩,这事儿还没那么急。”香玉的爹慢悠悠地说。
红深凑了凑,进了一支烟,说:“叔,您看这一家人就指望您一个人挣工分哩,小宝兄弟还小,玲玉和她娘又干不了体力活,您太苦哩,俺没有爹娘,也没兄弟姊妹,如果这事儿成了,俺每年都来叔家帮忙挣活哩!”
香玉的爹听红深这么一说,眼里有点犹豫了,接过红深的烟,但并没有抽,直接夹在耳朵上。
红深继续说:“小宝快要上学了吧,俺一个好兄弟他一家都是老师哩,俺一看小宝就是聪明的娃,好好教一教,以后肯定能成才哩!不像俺,只是一个高中生!”
香玉的爹又是一怔,神色缓和了许多,最后默念了一句:“香玉毕竟不是俺亲闺女,这事儿你还得问问她娘意见哩!”
话都说到这份上,红深已经知道好事儿差不多了,她娘哪能做得了什么主呢!
“那太谢谢叔哩,俺房子也盖完了,琢磨着早点把事儿办好,好让您老早点享福哩!”红深掩盖不住内心的喜悦。
红深走出屋外,香玉不知道他们在里面谈啥,心乱如麻,胡乱地扒拉着棒子粒。两人对望了一眼,红深朝她高兴地点了一下头,香玉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心里想,这个男人本事真大,能把爹给说服了。同时,也更加肯定眼前这个男人就是自己一辈子要找的人。
晚上,红深把香玉叫了出去,来到楚河边上。两人从未发现,原来楚河是那么的美,河水悠静,暮蔼蒙蒙,这不是童话,这是真真正正的现实。红深一把抱住香玉,用力地搂着她,朝她的薄唇吻去,青春的气息,热烈而奔放。香玉想挣脱却是来不及,慢慢地也双手搂住红深,紧闭双眼,身子贴着红深,任由他放肆触及,浑身颤栗却又极力地迎合着……
幸福并不会因你的贫穷而冷落你。暮色之中,香玉躺在红深的怀里,两人均是泪水涟涟,但又看不清彼此,只有他们自己知道,这幸福看似简单,却来之并不容易。
自己的事儿没有人操心,只能自己合计,香玉和红深买了些点心去了她二姨家。二姨人很好,答应做他们的媒人,香玉喜极而泣,竟双腿跪在二姨的面前。二姨也是心疼这个苦命的外甥女,流着泪不停地劝着她。
仁旗结婚了,排场很大,支书仁忠亲自当问事儿的,仁国的人面又广,前来贺喜的很多,酒席坐不下,又临时加了四桌,有些是外村的,有些是乡政府的。
媒人的事儿解决了,红深也要张罗着结婚的事儿,他又买了两条烟,敲开胡利章家的门,利章老爷身子还硬朗着,正在院子里溜圈,脚步麻利,手里还提着一个鸟笼子。
红深陪笑着说:“利章老爷,您老身体真是健着哩,比俺们这些年轻人还精神,以前您就帮过俺们家好多忙,俺爹死前还交待俺要记着您的好哩,这不,俺现在要结婚了,还要您老人家给问问事儿哩!”
胡利章一愣,问道:“呦,哪家的闺女看上你了,你小子能耐得很呐!”
“俺娘一个远房的亲戚介绍的,楚河村的,都是老实巴交的农民。”红深躬笑着说。
“现在你老爷年纪大哩,腿脚都不太灵便,问事儿这种活就找你德藩大爷吧!”见红深拎着两条烟,又说:“这烟也拿给德藩吧,俺年纪大了,还是喜欢烟叶子,这个抽不惯!”
“好嘞,下次俺给老爷带两袋上好的烟叶子,孝敬您!”红深低着腰,出了门,赶紧去了德藩家。
胡德藩见了红深,也没让坐,只在院子里寻个空地蹲下来,接过红深递来的烟,说:“俺爹早就不问事儿了,你结婚的事儿俺也听说了,替你问事儿按说是应该的,但俺比较忙,红金和红银都添孩子了,但都是一门的,不能不帮啊,你选好日子告诉俺,俺能过去就一定过去帮!”
红深感激地说:“德藩大爷,侄的事儿就麻您了,日子算过了,这个月初八,双数,图个吉利。”
时间一天天过得很快,红深总感觉不太踏实,初六晚上又带了一条烟去了德藩家,德藩看着那一条烟,说道:“大侄子,大爷真是对不住啊,初八有点急事儿,真的过不去给你帮忙哩!”
红深心里一惊,急得冒出了汗。德藩见了,嘴角一瞥说:“要不改到初九好了,那天俺不忙!”
“德藩大爷,亲戚们都下了帖了,也给媳妇那边说好了!再说,初九结婚不吉利啊!”红深急着说。
“哎,你又要图吉利,又要俺有空,那真是没办法了,要不让红根给你问事儿吧,他反正一天天的没事儿干!”德藩一脸无恙说。
红根也快四十了,连个对象也没有,让一个光棍问事儿,这要传出去,不被乡里邻里笑掉大牙才怪。
红深没有再说话,独自走出德藩家,一路上像踩着棉花一样,深一脚浅一脚,人都有点站不稳,眼泪不停地打着转,想死的心都有。
火烧眉毛了,再难,办法还是要想的。红深硬撑着走进红茂家,他们共用一个屋山,行不行的总得厚着脸皮碰一下。
红茂一家子从公社打回来的饭,正在吃着,老德郡也在,刚轮到二儿子家。德郡明显身体已经不好了,饭也吃不了几口,有气无力的,浑身干瘪,也没几年好活头了。
红深挤着满脸的笑,说道:“德郡老叔也在啊,身体还硬朗着哩,红茂哥,俺寻思着找你商量件事哩!”手里的两条烟放在桌上显眼的位置,他已然没有钱了,买烟的钱是找仁旗借的,又掏出两支递给红茂和德郡。
“你还给他烟,俺爹这样了,还能抽么?你来啥事么?”红茂一脸不高兴地说。
红深皮笑肉不笑地把手缩了回来,老德郡已经不认人了,哆嗦着嘴巴说:“是红基回来了啊?”
“整天就知道瞎嚷嚷么,活也干不了,还得天天伺候着你。”红茂瞪着眼跟他爹说。
“红茂哥,俺这不是要结婚了么,寻摸着找个自家人当问事儿的,咱们一个屋山,离这么近,想着还是红茂哥和俺亲近些,找你当问事儿的俺才放心。”
红茂刚想拒话,红茂的媳妇陈开莲先开口了,“红深啊,你媳妇是香玉吧,俺回娘家时都听说了,香玉可是俺们楚河村的大美女呢,大兄弟,你好福气哩!”
红茂一听,顿时眼里放光了,转笑着说:“红深兄弟,你咋这么个客气么,当哥的怎能不帮忙,不就问个事儿么,你把心放肚子里好了,俺明天就去你家坐着哩!”
红深听了,像找到救星一样,不住地点头称谢。
大事定了,红深也安心了。初八,仁忠让村里的伙夫多准备了几桌,他觉得红深没爹没娘也挺可怜的,作为支书要出头,要替村民们干实事才行,又安排了五六个年轻人到村口去迎亲,把气氛张罗得尽量热闹些。
仁旗和长余更是没有闲着,本来他们出钱出物出力,已经忙活了好一阵了,结婚那天更是上心,顾不上吃饭,连着两人的媳妇都是忙里忙外的。
可东街的胡姓族门好像没事儿人一样,红基的媳妇听见迎新的号子,隔着墙骂道:“吹什么吹,这是谁家又死人了,发丧呢!”
气得老仁忠脸色发青,恨着说:“这还一家子哩,丁点儿忙不帮,还说怪话,不嫌丢人么!”声音却说得很小,他也怕红基家的借机出来闹,她是骂街的好手,一口气骂两小时不带重复的。仁忠只得压着火,没有告诉其他人。
红茂当了一天问事儿的,什么事儿都不管,红深家里乱成了一锅粥,而他一双眼睛却始终贼溜溜地落在新媳妇香玉身上,心里骂道:“真是好汉无好妻,赖汉有福气,这么好的媳妇凭什么给他个龟孙子玩儿。”
晚上,客人都走光了,红深的心终于放下了,他看着眼前的香玉,想起连日来的委屈,竟抱住她失声大哭起来。香玉不明所以,还以为他怎么了,被他吓得不轻。
红茂回到家后,在床上收拾东西,开莲问:“你弄床作啥么!”
“过来帮忙,帮我把床抬到东屋去!”红茂不耐烦地说。
开莲又问:“咱在西屋睡得好好的,搬东屋干啥哩?”
“你这个娘们儿问这么多干么哩,想挨揍哩!”吓得开莲赶紧去帮忙,不敢再多说一句话。
一晚上,红茂都支棱着耳朵贴着墙,却一点动静也没听见。
梅晓歌也不在公社了,已经回县城了,也是后来才听说玲玉和香玉结婚的,她抽了个空闲,又来了白石西村一趟。仁旗把她请到家里,又叫来了红深两口子。晓歌拿出上次几人照的照片,玲玉看了看说:“晓歌,怎么没有你和仁旗还有红深照的像哩?”
“我当时就是照着玩儿的,没有洗出来!”晓歌笑着回道。
她们三人好久没见,又聊了很长时间。晓歌忽然发现,玲玉和香玉一下子成熟了,说话稳成,家长里短,样样应手,而她虽然是三人中年龄最大的,却还是一个扎着马尾辫的懵懂少女,显得格格不入。
晓歌本来拿来几本书想送给她们,可最终没有拿出来,她们之间好像无形中有了一道鸿沟,不再无所不谈,她俩的眼中全是生活,不再有光,心中也不再有梦,晓歌很害怕自己以后也会变成这个样子。
晓歌没有吃饭,到了傍晚就准备要走了。几个人一起去送她,到了门口,红深说:“去这么多人干啥哩,让仁旗去送送好哩,咱们就在家里再拉会呱!”
晓歌和仁旗并排走着,一直都没有说话,到了石桥那里,晓歌问:“仁旗,你说这块白石真的有那么灵验么?”
“俺也不清楚,只知道老人逢年过节都要来这里上完供,再回家给先人们上供,灵肯定是灵的,要不怎么保佑俺们村这么久哩。”仁旗回答道。
晓歌吸了一口气,扭过头,拉起仁旗的手,笑着说:“既然这么灵,不如我们都在这里许个愿好吗?”
仁旗这次并没有抽开,倒也不显得拘谨,“许啥愿哩,乡下的农民不就应该好好干活么?”
“仁旗,你和他们不一样,你不应该属于这里的!”晓歌说着,闭上眼睛,深深地朝那块白石鞠了一躬。
“到你了!”晓歌许完愿,睁开眼睛看着仁旗。
“俺已经许好了!”仁旗也认真地看着晓歌回道。
“睁着眼睛许的可不算,也不会灵的!”晓歌望着他。
“你许愿的时候,俺也已经闭着眼睛许完了!”仁旗默默地说。
晓歌抿着嘴笑了起来。傍晚的河边,斜下一抹红霞,映在晓歌的脸上,她是那么的美丽,那么的动人。
“你不用送我了,就在这块白石旁边告别吧,不论任何时候,都别忘了自己许下的愿!”晓歌头也不回地蹦跳着走了,却没有止住双眼顺颊而下的泪花。
仁旗伫立在白石下,落寞地凝望着远去的晓歌,他不知道晓歌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