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不可能不知道。
她的脑子嗡嗡作响,思绪混乱得仿佛有千万根利针在搅动,胃液翻涌,搅得她无比难受。
她和关狄是临近毕业时才在一起的,彼时已经过去四年,他们从未谈论过大一那年的事。
可在他们相识相知、相互靠近之前,关狄,是否就已经知道了她的裸照?甚至,关狄……他还看过?
——他们宿舍晚上聊起这个话题时,他是沉默地旁听,还是微笑地附和?
——在罗芝毫不知情的时候,关狄是不是已经对她的身体了如指掌?
恶心的感觉翻江倒海,罗芝几乎要呕吐。
她呆滞地看着前方,信号灯变绿了,车流重新开始涌动。
后方的喇叭声接连响起,急促而不耐烦。她却像是被钉在了座位上,浑身冰冷,手脚僵硬,连踩下油门的力气都没有。
越来越多的车鸣声此起彼伏,像是潮水将她淹没,她却依旧无法动弹,连心跳声都仿佛被拉长,无比沉闷,仿佛来自身体之外。
最后,罗芝终于艰难地抬起手,按下了双闪。
“女士,这位女士,请降下玻璃——您还好吗?”
一道黑身压下,交警俯身敲了敲她的车窗,力道坚硬。
罗芝抬头,眼神空洞无神,对上了对面交警疑惑的目光。
“你怎么哭了?”交警刚看了眼手中的记录仪,刚想开口,抬头就迎上一张泪流满面的脸,也是有些意外。
“我哭了吗?”罗芝怔住,像刚从水底被捞起般,意识迟钝,缓慢地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一手的眼泪。
交警反而有点慌了,连忙摆手:“我还没开始问话呢,也不一定就要罚款,你先别哭啊。”
深夜的下班路上常常藏着各种故事,不是情绪崩溃的社畜牛马,就是为情买醉的年轻鸳侣,无论哪种都是妥妥的马路杀手,和谐社会的安全隐患。
旁边大爷路过,看到此景顺嘴嘀咕了一句:“这姑娘看起来脑子就不大清楚,危害公共安全,该罚就罚啊,现在的小年轻啊,真是没有点责任心……”
罗芝猛然回过神来,僵硬的四肢终于恢复了知觉。
她抬手挂挡,熄火,然后直接拔出车钥匙,推开车门,毫不犹豫地将钥匙塞进交警手里。
她诚实道:“我开不了车了。”
交警:???
这是什么路子?
“喂!这位女士,你等等!喂,你再这样我要怀疑你酒驾逃逸了——站住!”
可罗芝已经冲进了夜幕之中。
雨不知何时落下的,冰凉的触感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湿透了罗芝的衣服,冷得刺骨。
霓虹在雨幕中模糊成一团晦涩的光晕,昏黄的路灯照不透夜色,只有豆大的雨滴密集地砸在地面上,溅起沉闷的水雾。
罗芝没有目的地奔跑。
她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只知道不能留在那辆车里,不能留在那红灯下,不能被任何人用目光找到。
风刮得她睁不开眼睛,冷雨拍打脸颊,她的牙齿不受控制地打颤,浑身发抖。
她要逃,哪怕前方是泥泞暴雨,也好过那种被凝视、被判断、被怀疑的窒息。
太冷了,四月的申城,为什么会这么冷。
湿透的衣裳贴在身上,像一层冰冷的枷锁,冷得像一层枷锁,勒得她透不过气来。她的世界曾经是一面平整的镜子,但现在每个边角都碎裂崩塌,回忆困住灵魂,如同玻璃渣嵌进血肉,刺得她遍体鳞伤。
她无处可逃,可她还是要逃。
身后交警的声音穿透雨幕,带着严肃与警觉:“女士,请立刻停下!您的车辆滞留路口,涉嫌妨碍交通,请配合检查!”
罗芝仿佛没听见,只是继续往前跑。
“请立即停下!再说一遍,请立刻停下!您的行为已经涉嫌交通违法——我们已经通报指挥中心,如拒不配合,我们将依法采取进一步措施!”
她根本没跑多久,地面湿滑,鞋底一打滑,脚踝猛然一扭,整个人顿时失去平衡,向前扑去!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
有人揽住了她。
“罗芝?”
熟悉的嗓音从头顶传来,平和低柔,却让罗芝猛地一震。
是乔尔。
乔尔穿着一身浅灰色防水运动服,外套拉链半开,露出宽阔坚韧的肩颈线条。雨水沿着防雨衣料的纹理滑落,在昏黄灯光下折出一道道清晰光痕,像某种冷静利落的流星。
他额前的碎发被雨水打湿,胸膛起伏略微急促,头顶还冒着丝丝热气——显然是在夜跑中途。
罗芝指尖轻颤,还像在抓什么。
乔尔一手稳稳扶住罗芝,一手抓住她的手,与她相握。
很奇怪,这种社会精英应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但乔尔的手上竟然带着厚重的茧。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道。
罗芝:“……”
乔尔的目光扫过罗芝湿透的衣裳、发白的唇色和微微发紫的指尖,略一停顿,似乎猜到了什么。
今晚是资管部和市场部的联合聚餐,庆祝债券项目初步洽谈成功,庆功不是秘密,战略部也有所耳闻——但罗芝现在这个样子,显然不像是参加了一场愉快的庆功宴。
乔尔沉默了一瞬,很识趣地移开视线,语气也随即柔和:“加班累了吧?我看你刚才跑那两步脚步虚浮,左脚绊右脚,自己给自己使绊子。”
他低低地笑了一下:“下次夜跑前还是找个正经教练带带你吧。”
罗芝嗓子干涩,喉咙里像是堵着什么东西,张了张嘴,什么都说不出来。
乔尔没有催她。雨声嘀嘀嗒嗒落在两人的肩头,一下一下,像在替她喘息。
派出所的气氛庄严肃穆,刺眼的白炽灯投下冷淡的光影。
罗芝坐在大厅一角的长椅上,湿透的毛线开衫紧贴在身,像一层沉重的壳,冻得她嘴唇发白,脸色更是几乎透明。
前台那边,乔尔正与警员沟通,声音不高,却沉稳有力,罗芝低垂着头,远远听着。
警员语气严肃:“我们是依法进行酒精检测的,介于这位女士十分不配合,才带回回执勤点接受进一步问询。”
“她没有酒驾。”乔尔的声音沉稳干脆,没有一丝犹疑。
交警不满道:“没有酒驾那为什么要跑?不知道大马路上乱跑很危险吗?你们的车滞留在十字路口,行为已涉嫌妨碍交通,请配合登记。”
乔尔点头,语气平和却有压迫感:“车我已经停到门口了,罚款我来交,但我的朋友情绪不稳,能不能让她先休息一下?”
年轻的警员犹豫片刻,视线扫过来,罗芝迅速低下头。
她身体蜷缩,手指冰凉僵硬,神经却渐渐恢复知觉,想想方才的闹剧,她不禁生出几分羞耻与自责。
警员最后叹了口气,把登记表推了出来:“在这儿签字,等系统登记完你们就可以走了——下次记住了,情绪再不好,也不能拿公共安全开玩笑。”
他随手点了点表单,又嘟囔一句:“真是的,小情侣有什么想不开的,大半夜吵着吵着还要跳车,白跟你们耗了半个晚上……”
罗芝一愣,有些尴尬,乔尔却全当没听见,接过单子签了字,落笔时动作利落,透着安静的笃定。
大厅里的人来来往往,时不时有值班警员走过,带起空气里细微的动静。但在这一角,时间似乎慢了下来,沉默又克制。
“喝点热的暖暖胃吧——我在门口便利店买的。”
罗芝还没反应过来,手里就多了一杯冒着白雾的姜茶,杯身的热度透过她冻僵的手指,一点点渗进骨髓。
罗芝抬头,乔尔的脸在灯光下显得柔和平静。
“谢谢。”她嗓音低哑。
“还有这个——”乔尔展开一条蓝灰色毯子,拆掉标签:“披着吧,别着凉了。”
人在极端崩溃的状态下很容易再次触发应激反应,乔尔却什么都没问,只是默默买了热茶和毛毯,他展开毯子盖到罗芝肩头,动作温和却不容拒绝,像一种隐形的引导,将罗芝崩溃的意识从深渊缓缓拉回现实。
乔尔在她旁边坐下,等她喝了几口茶,才轻声开口:“今天倒是巧,我刚刚夜跑到一半,碰到了你。”
罗芝低头,眼神似乎有些恍惚,呆呆地问:“你也淋湿了,不要紧吗?”
乔尔微微一笑:“我当年读书的地方气候跟申城差不多,这点小雨,不算什么。”
雨声渐弱,天色已深。外面的街道像是一块刚被水洗过的画布,街灯倒映在路面上,斑斑驳驳,空气中还留着潮湿的苦凉。
手续终于办完,警员把单子递过来:“好了,没问题了,可以走了。”
乔尔起身接过单子,顺手折了折,放进外套口袋,转身看向罗芝:“走吧,我送你回家。”
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如果不想回家,我们可以先去找个地方避避雨,等你想走了再走。”
罗芝也起身,抱着那条已经温热的毯子,像抱着唯一的屏障,开启了某种本能的自我防御。
她摇摇头,有些凄凉地扯了扯嘴角:“乔尔,你走吧。”
她的视线越过他,落入门外的夜色里,落在湿漉漉的柏油路上,像是穿透现实看向一个无法回头的世界。
“你明天去了公司就知道了,现在的舆论对我不好,你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贸然送我回家,你——你明天会后悔的。”
“舆论……”乔尔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接着突然勾起唇角,露出一个讽刺的笑。
他向来从容儒雅,言谈举止都让人如沐春风,但此刻眉毛一挑,露出眼底的锋芒,罗芝才忽然发现,乔尔眉峰笔挺,鼻梁高直,深棕色的眼睛里尽是清醒的锐意。
温和沉静只是表象,真正支撑他的,依然是锋利的理性。
“我向来不接受他人替我判断什么值得,什么后悔。”乔尔审视着罗芝苍白的脸,语气轻描淡写:“以前我接触的并购案里,也有很多这样的情况——明明某家公司是被恶意收购的受害者,最后的新闻稿却说他们贪图利益主动求购,甚至是业务失败导致不得不出售……罗芝,掌控舆论的从来不是事实,而是资源。”
罗芝一怔,看向乔尔。
“听起来很遗憾,但现实如此,社会并不总是站在公平的一边,真相也不一定能被立即还原,当然了,那些公司里也不乏有些清醒的人,他们不纠结过去,转而立刻审视当下,快速从规则里找到出路……但我现在想说的不是这个。”
乔尔转过身,低头正视罗芝。
他身材高挑,肩背挺拔,哪怕是最简单的穿着,依旧带着不容忽视的气度,他站在雨后的街灯下,像是任何场合都能看清局势、掌控主动权的人。
他向罗芝伸出手:“罗芝,能让我后悔的人到现在还没出现过,如果你真能做到,我倒是愿意试一下。”
修长有力的手掌稳稳地停在罗芝面前,掌心朝上,像在等待她的选择。
罗芝:“……”
“走吧。”他的声音依旧温润,眼神平静,带着不容抗拒的笃定:“我送你回家。”
车停在罗芝的小区门口,两人沉默地解开安全带。
夜雨已经停了,街灯的光晕被朦胧的湿气吞没,偶尔有行人撑着伞匆匆走过。
车内氛围平静,罗芝的手搭在车门上,迟迟没有推开。
她垂着眼睫,指尖不自觉地在膝上蜷缩,似乎在酝酿着什么,片刻后,她终于轻轻开口:“乔尔……”
乔尔侧头,耐心地看着她。
罗芝却没提今晚的聚餐,也不想说那张令人作呕的p图,那些龌龊与恶意如同黏腻的污水,她不愿再提,于是有些生硬地换了个话题,懵懵地发问:“在战略部工作,会经常处理你说的那些事吗?”
乔尔似笑非笑:“处理哪些事,是融资碰壁,黑幕交易,还是财务造假,股价动荡?”
罗芝:……
今晚的乔尔褪去了往日温和的外衣,显得格外尖锐,但偏偏这样的锐利让罗芝安心。
乔尔慢慢解释:“每家公司的命运都会经历坎坷,但看得多了,也知道这些阴谋都是相似的流程。”
罗芝眼睛微动,似乎不自觉地代入了进去:“那真实情况呢?”
乔尔声音平稳:“过程闹得沸沸扬扬,但最后没人能拿出确凿证据,当然,也没人能真正洗清嫌疑。”
罗芝急着追问:“那最后呢?”
乔尔看着她笑了,眼底透着某种对现实的洞察:“你想听哪种’最后’?是市值翻了十倍,扬眉吐气,一雪前耻?还是终于被资本吞没,从此消失于市场?”
罗芝语赛,回答不上来。
塞确,不管什么样的“最后”,想必乔尔都见识过了。
街灯的出模糊得光影,像沉沉的帷幕,将世界分隔成远近不一的距离。
“这个世界不是非黑即白的,也不总是公平的。为了达到目的,哪怕是再合的得公司也会用尽手段,更何况的们每个追逐利益我个体。”
他停顿了一下,专注地看着的芝:“你觉得在这种局势下,公司要怎么做才能摆脱负面消息?”
罗芝迟疑地试探道:“拿出证据,进行反击?”
“策略和手段那些都排在后面。”乔尔摇头:“第一步,是先接纳。”
罗芝:“呀?”
“是啊,摆脱负面唯一的办法就是先接受那里的一切,欢迎一切经历的存在,好的坏的的得都欢迎,然后你会发现,你接纳什么,什么就会消失。”
这也太唯心了……的芝不能理解。
“你可以试试看,在心里创造一个公司,为了它能正常运行,你得先从焦虑和断联得状态中切换出来,你可以把每一种体验都的成一名客户,在这家公司里,一切都由你规划,任何方案都可以谈。”
乔尔看着罗芝。
“明天上班得时候,你告诉自己,在八小时的时的里,你要以自己得才华和的力为资本,经营出属于自己精市场份额。”
的芝:??
乔尔看着她瞪大得的睛,莞尔一笑:“别紧张,这不是面眼,怎么做都随你——也许明天,你会遇到被竞品抹黑,古价被股纵操的力,但稳健得公司会主动寻找合作,关注长期增长;随的逐流得小作坊则忙于回应流的,陷入无谓得动荡……的论如何,沃还是那句话,都随你,明天开始,你是主人,你来经营,你相信什么,就去运作什么。”
“你有这样我力量,也有的这力量相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