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最难得的是,褚钰居然不是个急性子,就这么老老实实地等她一嘴一嘴把饭全部吃完,才开始质问她。
“找我来,所为何事?”
徐姌道:“就是那天在牢里,大人看见了我的脸,我还以为是我把您吓病了,这不就想着给你赔罪。”
褚钰看向她,今日她戴了一个半脸面具,恰好把她右边脸上的伤疤遮了起来,总体给人一种还是有点明艳的感觉。
要是没有那些伤疤,全京城贵女比得上她的,怕是十个手指头都可以数出来。
他道:“放心,我什么没见过,就凭你,还吓不死我。更何况,我本无意冒犯你,我可以答应你,绝不会和别人吐露分毫。”
徐姌笑了,没有想到高高在上的官大人也会如此体贴,居然还能及时照顾到她的情绪。
“无妨,这全天下的人都知道,我是个毁容的寡妇,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褚钰再次看向她,投去了他生平很少在外人面前显露的眼神。
透过他的眼睛,徐姌看到了同情、怜悯……多年以来,她在无数人眼里看到过这种感情。
以前褚钰最看不得的,就是弱者被欺负,她灵机一动:“大人是在同情我?”
褚钰撤回了对她的注视,端起新倒的茶喝了一口。
“没有,我只是觉得你很坚强。”
听到这种形容,徐姌觉得可笑,所谓的坚强,只不过是对不公命运的抗争罢了。
不过,她内心还是有所触动的。这么多年来,褚其实第一个这么评价她的男人,一个身在高位的男人。
“谢谢你,这是我这辈子第一次从一个男人,还是有权有势的男人嘴里听到这句话。”
褚钰又控制不住眼神,再次看向了她,两个人对视了几秒。
这一望,可被徐姌抓到了漏洞,原本还以为这小子油盐不进,原来还是吃这一套,这可就好办了。
再次望向他的脸,徐姌眼里满是苦楚,挤出两滴泪,褚钰只听她哭诉道。
“你知道吗?像您这种身份的人,是从来不会拿正眼看待我这种人的。从前,我在幽州的时候是这样;后来我到扬州,我发现还是这样;直到如今,我来京城几个月了,在今日之前,还是这样。而您,是唯一一个拿正眼看我的人。”
褚钰没有说话,徐姌继续乘胜追击。
“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我被丈夫打得满身是伤,我要到官府求助。母亲说家丑不可外扬,父亲说是我自己不够贤惠,才会惹怒丈夫。我只好一天天地忍啊忍,终于有一天,他死了!他吃酒后摔下山路,死了!”
她眼里充满了泪水:“他家里人还说是我八字太硬,克死了他,连夜就把我逐出了门。我娘家人也觉得我是个灾星,将我拒之门外。有些街坊邻居倒是都同情我,但我一点不伤心,因为我知道,从那刻起,我自由了。我可以逃离那里,开始新的生活。这么多年来,我不在乎别人的流言蜚语,就靠着自己,一步一步,终于走到了今天。”
说完,她深吸了一口气,抹去了眼泪。
“所以,我真的谢谢你。谢谢你不嫌弃我低贱,还愿意帮我,谢谢你不觉得我面目狰狞,真的谢谢你……”
看她哭得那么情真意切,褚钰不自觉攥紧了拳头,就连眉头都微微皱起来。
“我知道,您是好人,所以不管我那天看到了什么,我都不会和别人说的,否则我不得好死!”
说着还举起手来发了一个誓,发完她死死盯着褚钰。
“这下大人该相信,我不会害你了。”
没怎么过多接触过女人的褚钰也分不清,眼前这个女人说得几分真,几分假。
只是淡淡说了句:“东西呢?”
赌赢之后,徐姌心里激动得要死,这招果然有用。
知道他问的是什么,她再次戏精上头。
“那扳指可是我唯一的证物,说难听点,就是您的把柄。要是我把它给了你,我内心总是不安的,虽然您光明磊落,可是防人之心不可无。”
褚钰果然是又上道了,问道:“那你还想怎样?”
“不如这样吧,大人帮我赢得簪花大会,我就把它还给你,如何?”
感情卖了半天惨,原来是在这里等着他,这个女人,当真是算无遗漏!
不过他还是问道:“要我如何帮?”
徐姌头头是道地分析:“这不简单嘛,您给娴贵妃报个信。让她看一下我的设计图,再向皇上美言上几句,这不就成了?”
真的是挖好了坑就等着他往下跳,连这些都打听得清清楚楚。
褚钰瞬间就收回了刚刚对她的所有同情与怜悯。在心里暗骂了一句,果然,女人不简单,尤其是像她许姌这样的!
最后,李泽跟在自家公子后面出了兴远斋,徐姌还特意带了不少胭脂水粉以及首饰。打包给了褚钰,让他拿回去送家眷。
李泽回来,手上提着一大袋东西,觉得莫名其妙,怎么给那么多东西,八成是想贿赂公子。
可是他家公子也不是个糊涂人,怎么就答应了呢,他怎么也想不明白。
他挠头问道:“公子,这些东西怎么办?”
没有想到,褚钰气冲冲地对他说: “还能怎么办?谁让你技不如人,着了她的道,拿回去,给褚荔。”
李泽:“……”
明明就是自己上了她的套,怎么把锅往他身上甩,可是冤死了。
但主子终究是主子,李泽心里再怎么抱怨,嘴上也不敢吭声。不过,他看得出来,公子似乎被气得不轻。
他刚要上前准备调头回府,又被喊住了。
“慢着,驾车,先去给宫里传个信,东西给我。”
褚钰接过包袱的时候,差点没有拿稳,这个女人是塞了多少东西在里面,这么沉!
见他似乎有异样,李泽疑惑:“怎么了,公子?”
褚钰双手提了一下,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上了马车。
徐姌站在楼上看到这一幕,差点笑死。那天掐她的时候手劲不是很大吗?原来,是个弱鸡。
马车里,褚钰回想着徐姌刚才的一举一动,行为举止如此轻浮,简直是有辱斯文。还敢拿自己的遭遇来卖惨,骗取他的怜悯,真的是岂有此理!
吃饱喝足,徐姌美滋滋地回了金玉楼,等褚钰的好消息。
果然,不出几日,她就收到了邀请函。
不愧是大佬出面,有人脉就是好,都不用她自己报名了,坐享其成就是一个字……爽!
金玉楼中
褚钰正坐在包厢里,徐姌给他斟了一杯今年开春的新茶。
她道:“我看大人挺爱喝茶的,来尝尝这碧螺春,今年的新茶。”
他抬起杯子抿了一口,然后质疑地看着她:“这明明就是去年的陈茶。”
徐姌:“……”
真是服了,什么嘴巴这么刁,连年份都能喝出来,徐姌只好尴尬笑笑。
解释道: “应该是我拿错了,我现在就去换。”
看着新泡来的茶,褚钰又拿起品了一口,这次的的确确是真的新茶了。
徐姌小声问:“大人,这次没有搞错了吧?”
他“嗯”了一声,接着道:“事情都交代好了,你的图纸在何处,拿来给我,我送进宫。”
闻言,徐姌不可思议地瞪大了眼睛,这才过了几天?簪花大会不是一个月后么,速度这么快,那么着急赶着去投胎啊?她可是还一点没有准备,去哪里搞一张图纸给他?
似是看穿了她的内心,褚钰皱眉,道:“你不会……还没有开始画图纸?”
她连忙找补:“怎么可能,只是事关重大,就算有大人您帮我,我也总得好好构思一番,不然说不过去,是不是?”
一眼看穿她的那些小九九,褚钰也懒得和她计较,只是提醒她抓紧时间,不要虚度光阴。
两人又聊了点别的,褚钰突然问:“你是幽州人?”
“是,怎么了?”
褚钰不语,似乎在思考什么,徐姌心里冷笑一声:想吧想吧,你就算是抓破脑袋,也绝对想不到,徐姌就是裴静澜。
把大佛送出了大门,徐姌感觉压力山大。与虎谋皮,简直是损己,她脑子里在想什么,居然想和他做盟友!
可事到如今,箭已经在弦上不得不发了,她只好埋头苦思,画设计图纸,一画就画到了大半夜。
老人说“努力就会有回报”诚不欺人,她今天这一勤奋,发现了一件大事,有人在盯着她!想都不用想,就知道又是死褚狗!
真是醉了,自己那么不值得信任?大半夜还叫人监视她,两人是一根绳上的蚂蚱,难道她会反水吗?
简直就是杞人忧天,她把笔怒砸在砚台上,看着窗外,一盘大棋在她心里摆好。
当晚她就喊了韩悦来一起睡,韩悦还以为她又想听话本子了,带了不少来。
可才读了一本,就发现她的心压根就不在这些本子上。
把话本扔下一边,她凑上前问道:“姐姐,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往日我讲话本子,你不是最爱听了吗?”
徐姌叹了一口气:“我有一件大事瞒着你。”
韩悦马上提起神来,问: “什么?”
“你还记得,那天在大街上为我们主持公道的那个大人吗?”
韩悦点了点头:“就是我和你说我在寺庙里看见的美男子嘛,我和你说过啊,你怎么忘记了?”
徐姌一脸苦恼:“我没有忘记,其实这么多天来,他一直帮我们,是因为我有他的把柄。”
她换了一个姿势,躺在床上:“其实,我骗了你,在寺庙的那天,我看到了那个大人了,我……我……”
看她欲言又止,韩悦急了:“到底怎么了?你快说啊,急死我了。”
床上那人拉过被子:“算了……不过也没有什么,就是我捡到了他的扳指,放在我的梳妆盒里了,不知道怎么还给他。”
韩悦震惊了,声音都高了两分:“啊?你怎么不早说,现在过了那么久,你要是现在再拿去还他,一点也说不通!”
“是啊,我当时就想还给他的,可是我不敢!”
“为什么?”
徐姌掀开被子看着她:“唉……算了,还是不说了,我就当那天什么都没有看见,你也不要到外面说这件事,我们以后再找机会吧。”
说完就强行拉着韩悦睡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