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牢的腐木味混着铁锈气息钻进鼻腔,张砚蜷缩在潮湿的稻草上,听着远处更漏声计算时辰。断剑被夺走后,他只能靠指尖摩挲锁骨处的胎记取暖,暗红纹路在黑暗中泛着微光,与石缝间漏下的月光交织,在墙面投出残莲形状的影子——那是母亲耳坠碎晶曾映出的图案。稻草扎得后背生疼,他却浑然不觉,只盯着石墙上蜿蜒的水痕,任由回忆漫涌:七日前,他还在柴房修补断剑剑穗,用的是母亲旧裙上的青色丝线,如今那半截剑穗,正被三长老握在手中当作诱饵。
“哐当”,铁门在子时初刻被推开。三长老张冥的亲卫提着鎏金灯笼,灯光映出他袖口若隐若现的紫鳞纹,与父亲临终血书中的“螭龙紫鳞”分毫不差。那鳞片在火光下泛着湿润的光泽,像极了葬剑渊外见过的妖族血鳞卫,张砚浑身肌肉瞬间绷紧,指甲深深掐入掌心。“三长老有请。”亲卫拽住他的衣领,粗布短打摩擦石壁的声响里,混着远处观星台传来的重物拖拽声,还有孩童压抑的抽泣——那哭声他再熟悉不过,是前街虎娃的嗓音,三天前还曾帮他捡过断剑穗。
祠堂偏殿的烛火无风自动,火苗窜起尺高,将三长老的影子投在殿柱上,形如张牙舞爪的妖物。老人身着玄色祭服,衣摆绣着的十二道剑痕随步伐开合,每道剑痕中央都嵌着米粒大的紫晶,与他袖口的紫鳞纹相映成辉。他手中握着的青铜剑穗,穗尾本该镶嵌九彩石碎晶的凹槽空空如也,丝线间缠着几缕银白色的发丝——那是张砚从未见过的母亲的白发,却与他发尾的银线一模一样,仿佛母亲的寿命,早在十年前便被人偷偷截取。
“跪下。”三长老的声音像浸了冰的刀刃,在静谧的偏殿里格外刺耳。羊皮卷被甩在张砚脚边,盖着大长老印信的蜡封下,落款处露出半枚妖族图腾,蛇形纹路正吞噬着象征张家的青莲。张砚盯着剑穗,喉间泛起腥甜,穗尾的“残莲锁”编织法是母亲独创,每三道丝线便藏着一道护心咒,此刻却被人粗暴拆毁,露出里面裹着的半片帛书边缘。
“大比弃权书,签了。”三长老指尖敲打着香案,案上摆着的,正是张砚父亲的灵位,相框边缘刻着的残莲纹已被人凿去,“签了,剑穗归你,你娘的灵位,也能入祖祠。”他忽然凑近,腐臭的气息扑在张砚脸上,“否则,你以为观星台下的哭声,是哪里来的?”
张砚浑身发冷,终于明白这些日子族中孩童失踪的真相。他盯着三长老袖中滑出的青铜罗盘,中央凹槽竟与他胸口的逆脉胎记完全吻合,边缘刻着十二道剑痕,每道都对应着族中失踪孩童的生辰八字——西街虎娃、南街小羽、东巷阿毛……这些曾追着他喊“砚哥哥”的孩子,此刻或许正躺在某个血池里,成为三长老剑种计划的祭品。
“我娘的灵位,不该与通敌者同处一祠。”张砚握紧掌心的断剑碎片,残莲纹在黑暗中发烫,仿佛母亲的剑意正在苏醒,“您袖口的紫鳞纹,与葬剑渊外的妖族杀手如出一辙——”他直视三长老骤然收缩的瞳孔,那里闪过一丝惊诧,“三年前围杀我娘的,是不是你们?”
殿外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不要!”堂妹张琳的惊叫混着皮鞭抽打声传来,“哥!他们要拿虎娃做实验——”话未说完便戛然而止,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闷响。三长老的脸色瞬间铁青,袖口紫鳞全部竖起,像极了发怒的血蟒。他猛地挥手,剑穗上的丝线突然绷直,化作细小的剑刃刺向张砚眉心——正是青冥剑冢的“残莲九式”,母亲曾在他梦中演练过十七次的招式!
断剑碎片在掌心炸裂般发烫,张砚本能地偏头,剑刃擦着耳际划过,在石壁上留下焦黑痕迹,耳垂渗出的血珠滴在地面,竟汇聚成残莲形状。他眼睁睁看着剑穗丝线被震成齑粉,露出里面藏着的半片帛书,上面是母亲的字迹,墨色已有些许晕染,却仍清晰可辨:“葬剑渊第三层,剑池下有逆脉本源——”
“找死!”三长老袖中紫光大盛,手腕上缠绕的血鳞纹身浮现,鳞片间渗出黑血,“当年你娘就是用这招伤了我——”他指尖掐出妖法印诀,偏殿地砖突然裂开,腥甜的血气扑面而来。张砚瞳孔骤缩,下方血池中,十二具孩童尸体浸泡在暗红液体中,心口处嵌着的紫晶正吸收着他们体内的灵气,皮肤下隐约可见剑形光脉游走,与三长老罗盘上的剑痕一一对应。更触目惊心的是,血池底部刻着与断剑相同的残莲纹,却在莲心处嵌着妖族的“噬灵符”,正在将孩童的灵脉转化为妖力。
“剑种计划……”张砚想起父亲血书中的只言片语,“你们用孩童的灵脉,培育能吸收逆脉精血的剑种?”他突然想起,每次测功时三长老异常的关注,原来从他出生起,便被当作剑种培育的“药引”,而那些无辜的孩子,不过是计划中的“肥料”。
三长老突然笑了,笑声像铁器摩擦,“逆脉之子的精血,是最好的催化剂。等大比时你当众惨败,逆脉精血就会失控——”他按下罗盘中央,凹槽与张砚胸口的胎记共鸣,少年顿时感到一阵眩晕,“到那时,剑种成型,青冥剑冢的本源,就是我们的了。当年你娘拼死守护的东西,终将成为张家崛起的基石!”
偏殿的木门突然被撞开,大长老的亲卫举着火把闯入,火光照亮血池的瞬间,所有人都听见了倒吸冷气的声音。三长老脸色剧变,正要灭口,张砚突然挥剑碎片斩向罗盘。断剑碎片与罗盘碰撞的瞬间,九彩石碎晶的微光竟将血池符文一一震碎,孩童尸体心口的紫晶纷纷炸裂,发出濒死的剑鸣——那是属于青冥剑冢的悲鸣。
“张冥!”大长老张正阳的怒吼震得烛台倒地,他盯着张砚手中的剑穗残片,目光落在帛书上的葬剑渊地图,白发无风自动,“你竟敢用禁术炼剑种,还私通妖族?当年青冥剑主拼死封印的东西,你都忘了吗?”他转向张砚,语气稍缓,“逆脉之子,随我去祠堂,你娘的灵位……一直都在祖祠最深处,从未被移出。”
深夜,地牢重归寂静。张砚借着碎晶微光展开剑穗里的帛书,母亲的字迹在微光中显形,墨迹里竟混着几缕青丝:“阿砚,断剑名为‘无垢’,乃混沌青莲枯叶所化。剑穗锁魂,可避妖邪,穗尾碎晶嵌着为娘一缕剑意,若遇危险,捏碎即可……”他的指尖划过“枯叶逢春”四字,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原来断剑与逆脉,本就是混沌青莲的两极。
帛书背面,画着观星台下的密道入口,十二具躯体围绕着中央的剑池,每具躯体心口都刻着与他相同的逆脉纹路。张砚摸向胸口的胎记,那里正传来与断剑碎片相同的震颤,仿佛那些孩子的灵脉,正在向他求救。
“哥,给。”张琳隔着铁门递进来一个陶罐,手指在铁栏上留下血痕,“这是婶母当年压制逆脉的艾草膏……观星台下的哭声,是虎娃……他喊着你的名字……”她突然哽咽,“他们明天就要把你押入葬剑渊,那里的剑冢古剑会吞噬灵脉,三长老说要启动‘万剑归宗阵’,让古剑吸干你的灵气……”
陶罐底部刻着细小的剑冢星图,与断剑残莲纹完美重合。张砚握紧碎片,发现剑柄处不知何时浮现出半行小字:“残莲未绽,逆脉难鸣”——那是母亲用剑意刻下的警示,此刻在碎晶照耀下,竟延伸出完整的剑冢地图,第三层剑池的位置,正对着他胸口的胎记。
地牢外,三长老与灰袍人的对话随风飘来:“逆脉精血即将成熟,明日入渊时,万剑归宗阵会引导古剑绞碎他的经脉,到时精血四溢,正好激活剑种核心……”“妙,如此一来,青冥剑冢的本源,还有那逆脉之力,都将为我们所用……”
断剑碎片在掌心发烫,张砚盯着石墙上的残莲投影,突然发现莲心处的纹路竟与自己的逆脉走向完全一致。他摸向锁骨处的胎记,那里已被艾草膏染成淡青色,与断剑的残莲纹相映成辉。母亲的耳坠碎晶、父亲的断剑、自己的逆脉,原来早在出生时,便被种下了破局的钥匙。
晨雾漫进地牢时,张砚听见亲卫开锁的声音。他将帛书塞进衣领,艾草膏的香气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却让他想起母亲怀中的温度——那时他尚在襁褓,母亲用剑穗为他挡住妖族杀手,血滴在他胸口,烙下了这逆脉胎记。断剑碎片被他藏入齿间,残莲纹的微光映着他琥珀色的瞳孔,此刻的少年面容平静,却在眼底深处燃着一团火——那是逆脉剑主即将觉醒的前兆,也是青冥剑冢等待三百年的,破局之光。
亲卫的皮靴声渐近,张砚站起身,粗布短打下的脊背挺直如剑。他望向地牢深处的阴影,那里似乎有无数剑影在游走,与他体内的逆脉产生共鸣。明日踏入葬剑渊,或许是死局,或许是转机,但他知道,那些消失的孩子、母亲的冤屈、父亲的死因,都藏在那座深渊里,等着他用断剑,斩开迷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