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腰间仗剑斩愚夫4

伊人睽睽
    姚宝樱既然不是要去闹人家的婚事,那去高家调查一下暗榜上这个“高善声”的为人,便不算错了。

    临近四月的婚期越来越近,高家对这桩婚事,却依然有争执。

    这日午后,高善声从官署回府,便被妹妹的侍女叫去内院说话。

    高善声僵立半晌,脸色灰败。

    他几乎猜得到妹妹要说些什么,可是如今情势所逼,又能如何呢?先前他派去刺杀张二郎的杀手有去无回,连个尸骨都寻不到。他忐忑数日,担心张二郎审问出什么证据,对他发难。然而头顶那把悬着的刀,始终没有落下。

    那把刀一日不落,他便一日不得安宁。而此事是他主使,他甚至无法向自己攀附的大人物求助,免得被张二郎再抓住什么把柄。

    高善声这几日焦虑之下,嘴角起了疱疹。眼下婚事大约是他和张二郎心照不宣的缓和关系的大事,他希望促成这门亲事,好让张二郎看在姻亲面上,不与他算账。

    妹妹又闹腾什么呢?

    因有了这重顾虑,高善声去内院见妹妹时,语气便比往日强硬很多。

    高善声:“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张家是关中大姓,若非先前战乱害得关中战火频频,张家零落,张二郎的婚事,也落不到高家这样的小门户。若要在汴京站稳脚跟,与张家联姻是最妥的法子,你莫要不识好歹。”

    他的妹妹,高善慈,闻言,脸色刷一下苍白。

    旁边侍女为此不忿,高善慈却拦住了侍女,只垂着目,轻声与哥哥说:“我亦知张家是士族大姓,若非非常时期,我这样的小户女,绝无可能攀上张家。但哥哥为何不想一想,张家为何愿意与我们这样的家世结姻?我非洛神女,哥哥也非八斗才,高家更不过是乡下农耕小户……张二郎与我们结亲,更像是试图在政务上操控哥哥,吞并高氏,对付他的政敌。哥哥既已选了座师跟随,便不应……”

    高善声脸色本就不好,此时在妹妹的一言一语中,煞白无比:“双方皆有所求!若我不为座师做些什么,座师凭什么扶持我?我们皆希望谈和不谈战,把张二郎拉过来,更好向官家施压……你一个闺阁女子,不知我的难处,便不要对政务高谈阔论了。”

    高善慈身子轻轻晃了一晃,被说得十分难堪。她扶着窗下小案,强撑着柔声劝说:“张二郎此人阴鸷……”

    高善声:“他哥哥是当朝宰相,与官家是八拜之交,他自己又在礼部任职。如今两国使臣来京,礼部正是最热闹的一部。张家的儿郎怎会不好?若说不配,只能是我家高攀。”

    他蹙眉别脸,撑着不去看妹妹眼中的哀色:“……莫要一直任性。”

    高善慈便怔住了,咬住下唇,久久不语,眼看着兄长拂袖而去。

    她想说并非如此,汴京官场初建,官员们正斗得厉害,他们这样没根基的人家挤进去,只会被碾碎成齑粉。角门边的臭水沟尚有人吃不上饭,来汴京的霍丘使臣对北周态度未必亲近,南周使臣坐山观虎斗巴不得战火再起……天下可做的事情这样多,为何要去追逐名利?

    可她又想到这几年,家事凋零,哥哥带着她一个弱质女流,求生如何不易。是否她该帮助哥哥,哪怕明知前方是火坑,也应无畏地跳进去?

    她是否真的应该嫁去张家,相夫教子,以微薄蒲柳之身,劝说丈夫照拂自己兄长?

    午后杨柳拂风,侍女见女郎心情郁郁,便屈膝退出,将屋舍独留给女郎。而这位娘子闷闷弹了两段琴,又摸了两页书,依然心情烦闷,坐立不安。

    她倚在窗前,手撑着下巴,望着满园春景,眼中一点点噙了泪意。

    她在这片沉闷春景中,听到了来自头顶斜方向的黄鹂鸟一样的声音:“你就这么不愿意嫁给张二郎?”

    高善慈一惊,猛地起身。她抬起脸,看到屋前柳树旁的花墙角边,坐着一个年少女孩儿。

    杨柳垂阴,皓壁如霜下,那女孩儿穿着灰色半臂,衣摆与发带被风吹得轻扬时,露出尖尖藕色绣花鞋。她脸窄肤白,眸如春水,不笑时也带着三分笑意,澄然间,让人生起无边亲昵感。

    她这样大咧咧地坐在墙头,看着像是邻家爬墙的调皮少女妹妹,但高善慈知晓一墙之隔并没有人家,所以这位小娘子大约是翻墙进来的。翻墙进来,竟没有惊动府上护卫……莫不是传说中的江湖侠客?

    汴京竟然有江湖人?

    高善慈,心高高跳起,轻轻地吸一口气。

    来人,自然是宝樱。

    高善慈打量姚宝樱的时候,姚宝樱也在端详着这位闺秀佳人。佳人亸袖垂髫,风流秀曼,因方才眼中有泪意,此时微瞠的眼眸水光粼粼,带出几分楚楚动人感。

    真是好看。

    姚宝樱心里哼了一声,想到若是张二郎,必然能想到许多辞藻来称赞美人。但她只能想到——“好看”。

    赵舜装作小厮,去府上打探高家的消息、高善声的为人、鬼市暗榜为何会有高善声的名字这些琐事。姚宝樱自然也要查,她倒并非刻意来见张二郎的未婚妻,她只是跟着高善声来的。

    姚宝樱不可避免地看到了佳人忍泪的一幕。

    窗前高善慈吃惊地仰望着墙头少女,唇瓣微张,似想唤人,却不知出于什么考虑,竟然没唤。

    看来张二郎的未婚妻,并非怯懦之人。也是,张二郎的眼光嘛……想来很高。

    可姚宝樱又幸灾乐祸地想,似乎他看上的美人,看不上他呢。

    活该。

    人品不正,遭报应了吧?

    姚宝樱便重复问:“你就这么讨厌张二郎,不愿嫁给他,讨厌得都要哭了啊?”

    她想一想,勉强为自己的旧情郎找点儿优点:“至少,他长得不错嘛。”

    “良配与否,岂能单以相貌论,”看出花墙上的小娘子似乎不是恶人,高善慈叹口气,重新坐下,她大约苦闷久了,很愿意与陌生人聊天,“我怎会因人相貌,便葬送终身。”

    姚宝樱:“……”

    她望天,眼珠微飘,目光闪烁。

    她颇有一种被人当面扇一巴掌的羞怒感,但鉴于那都是三年前的事了,她不想多提,便装作听不到。

    高善慈咬唇半晌,似下定决心,与她诉苦:“我曾经见过张二郎的。”

    姚宝樱飘移的目光挪了回去:那人人模狗样,极具欺骗性,见了他,怎会不喜?

    高善慈:“我哥哥曾带我相看他。当时在街头,两方人士斗殴,张二郎从旁边骑马而过,一道眼神也没给斗殴双方。哥哥说他许是没看见,我却觉得张二郎漠视人命。若一个人对街头闹事都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会是什么?此人绝非表面所见的那般温良。”

    姚宝樱:……自己当年若有这种心眼,就不会被狗官的脸骗到了。

    高善慈又道:“还有一次,他来高家纳彩。那日府门前有刺客想趁机杀他,他面不改色地与我哥哥谈笑风生,我哥哥都被刺客吓到,他却习以为常,甚至连脸上溅到的血都不在意。一个人若如此不畏鲜血,可见他平日……”

    姚宝樱笃定:“他经常被人刺杀。”

    她想到城隍庙那夜,几个侍卫一唱一和地说张二郎为官三年有多不易,有多少人想杀他。原来那些,是真的?

    高善慈:“……我想说,张二郎也许会经常杀人,才会注意不到自己身上的血。”

    姚宝樱咳嗽一声,涨红了脸。

    她连忙:“你继续、继续。”

    她鼓励人:“我是很爱听你说他坏话的!”

    高善慈:“……”

    如今说这些有什么用?高善慈怅然怔坐,眼中泪意又渐渐重了。她并非苛责他人,她只是对这段婚姻畏惧惶然,何况、何况……她心中,已经……

    姚宝樱惊吓道:“哎,你怎么又要哭了?他也没这么、这么糟糕吧……”

    她还是可以勉强数一数张二郎的优点的。比如聪明,会装模作样,会哄人,撒谎也不脸红……呸,越想越糟心。

    何况这些优点,眼下闺秀佳人也听不进去。

    姚宝樱便弯着身,看高善慈难堪地去用帕子拭泪,又背过身,不愿让她看到自己的失态。

    下方抽泣声断续,姚宝樱抿唇,静坐。

    柳絮斜飞,姚宝樱看她苦闷哭泣许久,自己那止不住的善心,便又开始冒泡,开始汩汩往外挣扎着溢出来……她实在不想和张二郎牵扯关系,但她又忍不住自己的好管闲事。

    姚宝樱望着天,不自在地嘟囔:“如果,我帮你逃婚呢?”

    高善慈一怔,然后惶乱摇头:“小娘子莫要胡来。婚期逼近,府中看守甚严,张家、高家都安排了许多人手。我不愿你为此涉险。”

    姚宝樱有了主意:“婚宴那日宾客众多,人员混杂,会是闹事的最好机会。你若是铁了心不愿嫁他,我可以帮你一把。”

    日光错落,光点斑驳,在姚宝樱脸上轻轻摇晃:“这世上,过得不开心的人那么多。少你一个,又有什么关系呢?汴京既是浑水,你不愿涉足,便挣出去吧。”

    高善慈痴痴抬头,与墙头上少女对视。她心中灰暗,本对前途无甚期许,满心焦灼。而今新的选项递到她面前,饶是她柔弱惯了,此时心脏也砰砰跳起。

    她扬着微红眼眸:“敢问小娘子芳名?”

    姚宝樱好谦虚:“……啊,称呼我为‘讨厌狗官的路人’便是。”

    高善慈被她逗笑,又担忧:“你若因此受伤,我良心何安?”

    姚宝樱在墙头晃悠着走两步,回头俯眼,冲那娇滴滴的闺秀眨眼,调皮道:“旁的事我保证不了,但是……从张二郎眼皮下逃脱,和张二郎斗法这件事,我实在太擅长了!

    “对了,你们哪日成亲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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