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坠，永远的被迫下坠。

    无尽的业火炙烤着皮肉，藏在深渊里的眼睛含恨着哭泣，用啼血的嗓音痛斥自私与不忠。

    她日复一日地承受着煎熬，直到6年前一个同样阴雨绵绵的清晨。

    孟塔终于在黑市的地下造梦者俱乐部中的实验台上醒过来。

    不过，与其说是醒来，不如说这是她再一次初到人世间。

    不知是惩罚又还是怜悯，她的记忆连带着那个长得像一生的梦境被永远地藏匿起来。

    俱乐部的老大——金牙张——告诉孟塔，说她之前已经通过了联盟的业余造梦者培训，也是在结业考试上，她在脑袋上受了伤，这才失去了记忆。

    金牙张让孟塔大可放心，拍着胸脯保证到，组织是不会抛弃任何一个拼搏的好孩子的。

    于是，那一天孟塔拥有了黑市俱乐部的正式编制。

    孟塔看着她说话时在灯光下泛着金光的牙齿，下意识摸了摸左边的额角贴着的纱布。

    金牙张却又将她那只手放到右边额角，给她摸了摸那里贴在皮肉之上的金属薄片，说那是俱乐部特意为她装的脑机，一般人可没有这待遇。

    没等金牙张告诉她脑机的使用说明，孟塔就无师自通地在脑海中播放了一段纯音乐。

    见她没说话，于是金牙张也故作自然地将一份合同和一个地址发到她的脑机中，嘱咐她先好好休息一个月，不用担心工作。

    从金牙张那里拿了钥匙后，孟塔就按照脑机的导航慢慢摸回地址上那间房子。

    ————（俺是分界线）————

    那段记忆总是灰蒙蒙的。

    只是她的房子又小又窄，分明只有采光优越得出类拔萃。

    门板上在打开的瞬间就掉下来一大块灰尘，屋子里像是已经好几年都没有住过人了。

    孟塔很自然地想让人来打扫，但是看了一眼脑机里显示的余额，才发现自己实在囊中羞涩遂作罢。

    她草草地将床收拾出来，又勉强擦了擦露在空气里的大块台面。

    那之后，她就什么也不做了。

    她醒来了过来，但又随即陷入另一场大梦。

    脑海里的纯音乐停不下来，她变成一株小草，需要时刻待在窗外照进来阳光里，来让皮肉保持鲜活。

    太阳不在时，她就坐在月光里等待。

    数不清看到过几个日出与日落了。

    终于在一个日出后，她躺在一片曙光中沉沉睡去。

    眼角的痛苦在她醒过来前一刻就蒸发在世间。

    难得的睡眠让孟塔短暂的活过来。她站起来在原地转了一圈，细细观察了一下这个关着自己的房间。

    明明又小的像的一个火柴盒，但还是却空得像连一口充足的空气都欠奉。

    她快步走到窗边将窗缝拉大，动作间将桌上一个蒙灰的信封带到地上，掉出里面装着的手机。

    信封落在地上，上面的灰尘弹去了大半。

    孟塔没有立刻去捡，只看着封面上的“塔塔亲启”发呆。

    过了一会，手机屏幕上照出孟塔犹疑迟钝的脸。一个微微发抖的手指按下开机键。

    手机半天也没有反应，孟塔拍了拍脑门，很快又将手机放回阳光下面充电。她将手在裤子上抹了一下，很快把信封捡起来，一点一点将上面的灰尘拭去。

    一个在三个月之前写下的落款日期慢慢显现出来。

    她知道摸得出来信封里面什么也没有，但还是将信封在黑眼睛前面撑开看了看。

    果然一无所获。

    她将信封放下，细细抚摸着信封上的字迹，像是在抚摸一张久别重逢的脸庞。

    手机的开机铃声响起。

    一串机械声很快连着铃声起来，孟塔脑子里陷入混沌，那种呼吸不上来的感觉又来了。

    “塔塔！吃午饭啦！塔塔，塔塔，塔塔！”

    “塔塔！吃午饭啦！塔塔……”

    像是被人从水中捞出来，她浑身是汗的从癔症中醒过来。

    她熟练地在手机上点了一下，手机里的声音被掐断得彻底。

    手机没有密码，像一本随时为来人敞开的书。

    一个大大的桌面钟表最先跳出来，盖住了屏保上孟塔看向镜头的笑脸，下面是几个软件文件夹靠左拍排得整整齐齐。

    她顺势点进闹钟里查看。

    闹钟名：“午饭”，设定时间：12：00。

    闹钟音频响起来：“塔塔！吃午饭啦！塔塔，塔塔，塔塔！”

    孟塔在嘴边抿出一丝笑，又随机点开了几个闹钟音频，不出所料的听见了：

    “塔塔！吃晚饭啦！塔塔，塔塔，塔塔！”

    “塔塔！该洗澡啦！塔塔，塔塔，塔塔！”

    “塔塔，晚安，今天也很棒了。好梦。”

    她手指不自觉地划了划屏幕，触发了切屏。

    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手指已经自觉的点进了除了闹钟以外唯一还在后台运行的备忘录。

    卡在手机壳里面，还给你。

    不要换铃声，我会知道。

    再会，塔塔。

    孟塔翻过手机，将手机壳摘下，一张联盟储蓄卡随即掉出来砸在桌面上，显现出背面的备注信息。

    持卡人签名：孟塔。

    后面跟着一串数字： 112298。

    孟塔感觉自己的脑袋振动起来，耳边上响起“塔塔！该洗澡啦！塔塔，塔塔，塔塔”。

    眼前的画面就快速地扭曲起来，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得无影无踪，接着孟塔睁开了眼睛。

    太阳穴不合时宜地突突跳着，她习以为常，眨眼间又从睫毛上掉下来几块眼垢。

    她撑着床沿从地上爬起来，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一觉无梦让她心情舒畅。

    手机闹钟还在一边欢快地叫着，孟塔还是任它叫嚣，拿了睡衣就抬脚往浴室里走去。

    这几年孟塔每次换新手机的时候，都会鬼使神差地想起备忘录上的话。

    于是那台旧手机上的数据跟着转载到一台有一台新手机上，像是她傍身的行李。

    午夜将至，洗香香吃饱饱的孟塔，终于带着再次找上门来的瞌睡虫，如愿以偿地躺倒在新换洗的香香被褥中。

    半睡半醒之际，李卉精神体受伤的样子再次浮现在她眼前。

    乱糟糟的思绪填满她的大脑：

    这回业务风评绝对要寄了……

    李卉和李康的关系似乎没有那么糟糕？

    为什么他们家晚上睡觉不关窗啊，真奇怪，不怕小偷……吗？

    “啊？！”孟塔睁开足有五层眼皮的眼睛，瞌睡虫掉了一被窝。

    “孟师傅，您是做什么工作来着？”她神经质地对着空气说道。

    “哦，孟师傅是造梦师啊。梦境停滞时，扭曲空间里一切都归孟师傅管。”

    “那我问你，风和香味谁哪来的……”

    孟师傅感觉被窝里好像突然有点冷了。

    在将近十二个小时之后，孟师傅终于发现有人，哦不是有隗，在她一点也没有察觉的情况下进去了李康的梦境，而且还和她打了一个招呼。

    从业将近6年的孟师傅，第一次遇见和自己贴脸但是完全没有办法感应到的隗。

    这下她再也不敢困了，伸手将手机里的闹钟音频全部打开，循环播放起来。

    在孟师傅把脑袋缩进被窝里的时候，醍醐灌顶，其实鸵鸟才是真正的处世大师。

    当绝对的真理存在时，一味地负隅顽抗只会留不下全尸。